第十三章 高僧的賭約(第2/5頁)

這是劍術中至高至深的道理,這道理如果用另一種方法解釋,也同樣可以存在。

——你掌中雖然無劍,但是你的心中如果有劍,縱然是一塊廢鐵,也可以變成殺人的利器。

人已逼近。

普松忽然發出低吼如獅,全身的衣衫忽然無風而動,震蕩而起。

他已振起了全力,作致命的一擊。

他的血掌已擊出。

就在這一刹那,小方忽然反手拗斷了一根枯枝,斜斜地刺了出去。

在這一刹那,這根枯枝已不是枯枝,已經變成了一柄劍。

無堅不摧的殺人利劍。

因為他心裏已沒有將這根枯枝當作枯枝,他已將它當作了一柄劍,全心全意地將它當作了一柄劍,他的全身精氣都已貫注在這柄“劍”上。

這“劍”看來雖然空靈縹緲虛無,可是他一“劍”刺出,普松的血掌竟已被洞穿。

他的手乘勢往前一送,他的“劍”又刺入了普松的眼。

普松的血掌竟被這一根枯枝釘在自己的眼睛上!

鮮血飛濺,人倒下,一倒下就不再動。

等到有風吹過的時候,小方才發覺自己的衣衫都已濕透。

他自己也想不到,他這一柄“劍”有這樣的威力,因為這一“劍”並不是用他的手刺出的,而是用心刺出的。

在這一“劍”刺出的那一刹那,他的心、他的手、他的人,已完全和他的“劍”融為一體。

在這一刹那,他的精氣貫通,人神交會,他把握住這一刹那,刺出了必殺必勝的一“劍”。

這就是“心劍”的精義。

但是普松並沒有死。

小方忽然聽見他在喃喃自語,仿佛在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波娃……波娃……”

小方的心抽緊,立刻俯下身,用力抓起了普松的衣襟,問道:“是不是波娃要你來殺我的?”他的聲音嘶啞,“是不是?”

普松眼睛裏一片虛空,喃喃地說:“她要我帶你去見她,我不能帶你去見她,我寧可死。”

他用的詞句本來就很艱澀難解:“我不能要你死,我自己死,等我死了,你才能去見她。我活著時,誰也不能把她搶走。”

小方的手放松了。

他忽然了解普松心裏的陰影是怎麽會存在的。

只有最強烈痛苦的愛,才能帶來如此沉郁的陰影。

同樣的痛苦,同樣的愛,同樣的強烈,使得小方忽然對這個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憐傷。

普松忽然從心的最深處吐出口氣:“我已將死,你可以去了!”

他掙紮著,拉開剛才已經被小方抓緊了的衣襟,露出了裏面的黃色袈裟。

直到此刻,小方才看出他是個僧人。

看他的氣度和別人對他的尊敬,他無疑是位地位極高的喇嘛。

但是他也像其他那些凡俗的人一樣,寧願為一個女人而死。

——她不是女人,她是個魔女,沒有任何男人能拒絕她。

小方的心在刺痛。

“你要我到哪裏去?”

普松從貼身的袈裟裏,拿出個金佛。

“你到布達拉宮去,帶著我的護身佛去,去求見‘噶倫喇嘛’,就說我……我已經解脫了。”

這就是他的最後一句話。

他心中的陰影只有死才能驅散,他心中的痛苦只有死才能解脫。

——他是不是真的已解脫了?他死時心中是否真的恢復了昔日的寧靜?

這問題有誰能回答?

他把這問題留給了小方。

“噶倫喇嘛”是在雄奇瑰麗的布達拉宮,一個陰暗的禪房中接見小方的。

在這古老而神秘的宗教傳統中,噶倫喇嘛不僅必須是位深通佛理的高僧,也是治理萬民的大吏,地位僅次於他們的活佛達賴。

但是他的人卻像這間禪房一樣,顯得陰暗衰老、暮氣沉沉。

小方想不到這麽容易就能見到他,更想不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人。

他盤膝坐在一張古老破舊的禪床上,接過小方交給他的金佛,默默地聽小方說出來意,滿布皺紋的瘦臉上,始終帶著種正在深思的表情,卻又仿佛全無表情,因為他的思想已不能打動他的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等小方說完後,噶倫喇嘛才開口,“我也知道普松的痛苦只有死才能解脫。”

他的聲音衰弱、緩慢、遲鈍,說出的漢語卻極流利準確:“我只問你,是不是你殺了他的?”

“是。”小方道,“我不能不殺他,當時我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他不死,我就要死。”

“我相信你,我看得出你是個誠實的人。”噶倫喇嘛道,“你還年輕,你當然不想死。”

他用一雙溫和黯淡的眼睛凝視小方:“所以你也不該來的。”

小方忍不住要問:“為什麽?”

“你知不知道普松為什麽要你來?”

“他要我來見波娃。”

“你錯了。”噶倫喇嘛淡淡地說,“因為你不知道我們的教義和中土不同,我們不戒殺生,因為不殺生就不能降魔,我們對付妖魔、罪人、叛徒、仇敵的方法只有一種,同樣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