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幔中傀儡(第4/13頁)

柳鶴亭聽他將“不恥下問”與“拜訪”連在一處,又將“俗務”與“遊山玩水”並為一談,已忍不住要笑出聲來,聽他說到“還有一次”,生怕他還要說出一些自己的得意之事,趕快接口道:“極是,極是,兄台的言語當真是風趣得緊。”

虬髯大漢哈哈一陣大笑,刹那之間,便已將方才的悲哀痛苦忘去。陶純純嫣然含笑,站在他身側,這兩人一拙一巧,一敏一呆,相去之遠,當真不知要有多少倍。

虬髯大漢大笑數聲,突又長嘆道:“老弟,你可知道,世人常道,絕頂聰明之人,大多不能長壽,是以我也常在擔心,只怕我會突然夭折而死!”

柳鶴亭見他說得一本正經,心中雖然好笑,卻再也不忍笑出聲來,只聽陶純純在笑道:“閣下雖然滿腹珠璣,才高八鬥,而且說起話來,妙語如珠,滿座生風,但為人處世,卻是厚道得很,你說是麽?”

虬髯大漢撫掌笑道:“極是極是,半點不錯——”突地愣然瞧了陶純純兩眼,濃眉深皺,似乎又非常詫異,接口道,“我與姑娘素……素……”一連說了兩個“素”字,終於想起了,接口道:“素昧平生,但姑娘說我的話,卻是一句也不錯,像是與我早已青梅竹馬似的,這倒真是怪了!”

“青梅竹馬”四字一說出口,柳鶴亭再也忍俊不住,終於笑出聲來。

卻見陶純純仍然十分正經地說道:“你行事這般厚道,非但不會短命,而且一定長命百歲。只有等到九十七歲那年,要特別小心一些,最好不要與女子接近,過了這年,我擔保你能活到百歲以上!”

柳鶴亭劍眉微剔,方待說話,卻聽那虬髯大漢已自哈哈笑道:“九十七歲,哈哈,不要與女子接近,哈哈,九十七歲時我縱因女子而死,也死得心甘情願得很,只怕……”

語聲未了,柳鶴亭面寒如冰,微嘿一聲,已忍不住截口說道:“純純,你可知道你方才說的是什麽話?”

陶純純眼波一轉,面上突地滿現委屈之意,垂下頭去,一言不發。

虬髯大漢濃眉一軒,還似要為陶純純辯駁幾句,柳鶴亭又自正色接道:“純純,戚氏兄弟玩世不恭,專喜捉弄他人,那是因為他們身世特殊,遭遇離奇,你若也學他們一樣,便是大大的不該了。”

陶純純粉頸垂得更低,長長的秀發,有如雲霧一般,從肩頭垂落下來。柳鶴亭生具至性,聽了那虬髯大漢的言語,雖覺哭笑不得,但又覺此人當哭則哭,當笑則笑,心中所思,口中言之,不知虛偽掩飾,端的是性情中人,不覺又對他頗生好感,是以見到陶純純如此戲弄捉狹於他,心中便覺不忍!

虬髯大漢上下瞧了柳鶴亭兩眼,濃眉一揚,大聲道:“我與這位姑娘談得甚是有趣,你卻在旁插的什麽嘴,哼哼,那戚氏兄弟是誰?又怎能與這位姑娘相比?”

柳鶴亭轉過頭,只作未聞,目光轉處,卻見那威猛老人,不知何時已走到自己身後,此刻正自含笑望著自己,緩緩說道:“年輕人喜歡玩笑,本是常情,你又何苦太過認真?”

柳鶴亭苦笑數聲,似乎要說什麽,回首望了陶純純一眼,卻又倏然住口。威猛老人左顧右盼,忽而望向柳鶴亭,忽而望向陶純純,面容上的笑容,也越發開朗,口中緩緩道:“這位姑娘是……”

柳鶴亭幹咳一聲,道:“這位姑娘是……”又自幹咳一聲。

威猛老人哈哈一笑,連聲道:“好,好……”

柳鶴亭不禁也為之垂下頭去,卻有一陣難以描摹的溫暖之意,悄悄自心底升起。

虬髯大漢突地也哈哈大笑起來,一手指著柳鶴亭,一手指著陶純純,哈哈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你們是……哈哈!”

一步走到柳鶴亭身側,重重一拍他的肩膀,接口笑道:“方才我與那位姑娘說話,原來你在吃醋是不是?老弟,老實告訴你,其實我也有……也有……也有……”語聲漸漸哽咽,突地雙手掩面,大喊道:“蓉兒……蓉兒……”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柳鶴亭本自被他說得哭笑不得,此刻見了他的神態,又不禁為之黯然。只見他雙手掩面,大步奔到方才自荒祠中擡出的屍身之前,“噗”地跪了下去,哀哀痛哭不止。

威猛老人長嘆一聲,道:“三思,你怎地還是這般沖動,難道你又忘了‘三思而行’這句話麽?要哭也不要在此地……”突地背轉身去,雙肩起伏不止。

柳鶴亭、陶純純一起擡起頭來,默然對望一眼,晚風甚寒,風聲寂寂,大地之間,似乎已全被那虬髯大漢悲哀的哭聲布滿……

突地,荒祠中傳出一陣大笑之聲,笑聲之中,微帶顫抖,既似冷笑,又似幹號。虬髯大漢哭聲漸微,威猛老人霍然轉過身來,祠外人人心房跳動,雙目圓睜,祠內笑聲愈見高亢,讓人聽來,卻不知是哭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