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花錯·丁寧與姜斷弦(第4/6頁)

丁寧當然可以了解他的心意,在他們這一級的絕頂高手之間,心意往往都能互相溝通。

所以丁寧也不再說話,卻忽然拔刀。

姜斷弦一動也沒有動,他確信丁寧絕不會在這種時候拔刀對付他。

他沒有算錯。

丁寧拔刀,只是為了切肉,刀鋒過處,豬首片分,刀薄如紙,片肉也如紙。

——好快的刀。

把片成紙薄的豬頭肉,用烘在爐子旁的火燒夾起來,把煨得像奶汁一樣的壽面,來就火燒吃,吃一口,喝一口。

酒壇子在兩個人之間傳遞著,很快就空了,狗腿也很快就剩下骨頭。

“你真能吃,也真能喝。”

“你也不差!”

丁寧大笑,笑聲忽又停頓,又用那種奇怪的眼色盯著姜斷弦說:“你在殺人不死,或者在看出對方已經無法與你交手時,是不是常常喜歡說,明年此時此處再見?”

“是的。”

“現在我要說的也是這句話。”丁寧說,“明年此時此處再見!現在你走吧。”

姜斷弦的臉沉了下來:“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句話?”

“因為有時候我也和你一樣,你不願做的事,我也不願做。”丁寧說。

“為什麽?”

“就算勝了也沒有光彩的事。”丁寧說,“今日就算我勝了你,也沒面子,因為今日你必敗無疑。”

姜斷弦變色:“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說,我看得出你已經累了,你的鬥志和殺氣也已被消磨。”丁寧說,“在你到這裏來之前,你一定已經和另外一個人做過生死之戰,這個人必定是個能在一瞬間斬人首級如切菜的絕頂高手。”

姜斷弦沉默,額角和手臂上卻有一根根青筋凸起、躍動。他非常不願意承認這件事,卻又不能否認。他一生從不說謊。

不誠實的人,無論做任何一件事,都絕對不可能達到巔峰。

你在欺騙別人的時候,往往也同時欺騙了自己,那麽你怎麽能期望你自己悟道?沒有“誠”,哪裏會有“道”?

“無論生死勝負,問心有愧的事,你我都不會做的。”丁寧說,“所以今日一戰,最好改為明年此時。”

“你的意思我明白。”姜斷弦終於開口,“只不過今日你我這一戰,縱然改在明年此時也一樣。”

“為什麽?”

“因為明年我來赴約之前,我還是要先去赴另一個人的約。”

“赴誰的約?”

“花錯。”

丁寧當然知道花錯這個人,正如花錯無疑也知道丁寧一樣。

——在他們這一級的高手之間,彼此都一定會有相當了解,因為他們都知道彼此都難免會在偶然之間相遇,一相遇就難免會有生死之爭,如果不能知己知彼,未出手之前就已經被對方占了先機,先機一失,命如遊絲。

姜斷弦接著說道:“剛才花錯雖敗了,但我卻沒有把握能斷定他是否必死。”

“所以你也約了他明年此時?”

“是的。”姜斷弦說,“就算我明知他活不到明年此時,到時候我也會去赴約,遭遇到的情況,也許反而更兇險。”

“為什麽?”

“因為他的妻子是個非常癡情,非常美麗,又非常可怕的女人。”

“她是誰?”

“花景因夢。”

花景因夢,這個女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沒有人知道。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能完全了解她,也許連她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

只不過姜斷弦確信:“如果花錯不死,明年你我決戰之前,他一定會赴我的約。”姜斷弦說,“如果花錯死了,花景因夢也一定會在那裏等著我,就算她自己不去,也一定會派別人去的,她派去的人,當然都有足夠的力量對付我。”

他告訴丁寧。

“所以我們縱然把今日之戰改在明年此時,情況仍然是一樣的。”姜斷弦說,“明年此時我就算還能活著來赴你的約,也一定和今年一樣,精力和殺氣都已被消磨將盡了。”

“你說得是。”

丁寧聲音中仿佛帶著無可奈何的哀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很多事的確都是這樣子的,變也變不了,改也改不得。”

“既然改不得,又何必要改?”姜斷弦說,“勝負已決,再無牽掛,豈非更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