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柔腸寸斷 (第3/6頁)

歌聲忽然停頓,蕭十一郎的目光忽然自遙遠朦朧的遠方收了回來,凝注著沈璧君的臉,道:“你真想知道?”

沈璧君道:“真的。”

蕭十一郎道:“你聽不懂,只因這本是首關外蒙人唱的牧歌,但你若聽懂了這首歌的意思,恐怕以後就永遠再也不想聽了。”

沈璧君道:“為什麽?”

蕭十一郎面上又露出了那種尖刻的譏誚之意,道:“因為這首歌的意思,絕不會被你們這種人所能了解,所能欣賞的。”

沈璧君垂下了頭,道:“也許……也許我和別的人有些不同呢?”

蕭十一郎眼睛盯著她,良久良久,忽然大聲道:“好,我說,你聽……”

他摸索著,找著了酒,一飲而盡,緩緩接著道:“這首歌的意思是說,世人只知道可憐羊,同情羊,絕少會有人知道狼的痛苦、狼的寂寞,世人只看到狼在吃羊時的殘忍,卻看不到它忍受著孤獨和饑餓,在冰天雪地中流浪的情況,羊餓了該吃草,狼餓了呢?難道就該餓死嗎?”

他語聲中充滿了悲憤之意,聲音也愈說愈大!

“我問你,你若在寒風刺骨的冰雪荒原上流浪了很多天,滴水未沾,粒米未進,你若看到了一條羊,你會不會吃它?”

沈璧君垂著頭,始終未曾擡起。

蕭十一郎又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擊杯,放聲高歌:

暮春三月,羊歡草長;天寒地凍,問誰飼狼?

人心憐羊,狼心獨愴;天心難測,世情如霜……

歌聲高亢,唱到這裏,突然撕裂。

沈璧君目中已流下淚來。

蕭十一郎已伏在桌上,揮手道:“我醉欲眠君且去!你走吧……快走吧,既然遲早都要走,不如早些走,免得別人趕你……”

沈璧君的心從來也沒有這麽亂過。

她知道這一次是必定可以回去了,回到她熟悉的世界,一切事又將回復安定、正常、平靜。

這一次她回去了,以後絕不會有任何人、任何事再來擾亂她。

這本是她所企求的,她本該覺得高興。

但現在……

她拭幹了淚痕,暗問自己:“蕭十一郎若是拉著我,要我不走,我會不會為他留下呢?”

“我會不會為他而放棄那種安定正常的生活,放棄榮譽和地位,放棄那些關心我的人,放棄一切?”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個堅強的人,她不敢試探自己。

她甚至不敢再想蕭十一郎對她的種種恩情,不敢再想他那雙明亮的眼睛,眼睛裏的情意。

現在,她只想連城璧。

她決心要做連城璧忠實的妻子,因為……

現在車馬已停下,她已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這是人的世界,不是狼的。

院子裏很靜,靜得甚至可以聽到落葉的聲音。

因為現在夜已很深,這裏又是家很高貴的客棧,住的都是很高貴的客人,都知道自重自愛,絕不會去打擾別人。

連城璧就住在這院子裏。

店棧中的夥計以詫異的眼色帶著她到這裏來,她只揮了揮手,這夥計就走了,連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問。

在這種地方做事的人,第一件要學會的事,就是要分清什麽是該問的,什麽是不該問的。

西面的廂房,燈還亮著。

沈璧君悄悄地走過院子,走上石階。

石階只有四五級,但她卻似乎永遠也走不上去。

也不知為了什麽,她心裏竟似有種說不出的畏懼之意,竟沒有勇氣去推開門,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丈夫。

她所畏懼的是什麽?

她是不是怕連城璧問她:“這些日子你在哪裏?”

房子裏的燈光雖很明亮,但說話的聲音卻很低,直到這時,才突然有人提高了聲音問道:“外面是哪一位?”

聲音雖提高了,卻仍是那麽矜持,那麽溫文有禮。

沈璧君知道這就是連城璧,世上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約束自己。

在這一刹那間,連城璧的種種好處突又回到她心頭。她忽然發現自己原來也是在懷念他的。

在這一刹那間,她恨不得沖進屋裏去,投入他懷裏。

但她卻並沒有這麽樣做。

她知道連城璧不喜歡感情沖動的人。

她慢慢地走上石階,門已開了,站在門口的,正是連城璧。

這兩個月來,他一直在苦苦尋找他的妻子,一直在擔心、焦急、思念,現在,他的妻子竟忽然奇跡般出現在門外。

但甚至就在這一刹那間,他也沒有露出興奮、驚喜之態,甚至沒有去拉一拉他妻子的手。

他只是凝注她,溫柔地笑了笑,柔聲道:“你回來了?”

沈璧君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柔聲道:“是,我回來了。”

就這麽樣兩句話,沒有別的。

沈璧君一顆亂糟糟的心,卻突然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