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刀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第2/11頁)

有人說,西湖的春色美如圖畫,但世上又有誰能畫得出西湖的春色?

你路過杭州,若不到西湖去逛一逛,實在是虛度一生。

你到了西湖,若不去嘗一嘗三雅園的“宋嫂魚”,也實在是遺憾得很。

現在段玉恰巧路過杭州,到了西湖,他當然絕不會留下個遺憾在心裏。

宋嫂魚就是醋魚。

魚要活殺的而且要清蒸才是最上品的,蒸熟了之後,才澆上作料送席,所以送到桌上還是熱氣騰騰,那真是入口就化,又鮮又嫩。

正如成都的“麻婆豆腐”,醋魚叫作宋嫂魚,就因為這種做法是南宋時的一位姓宋的婦人所創始的。

但西湖水淺,三尺以下就是泥淖,魚在湖水裏根本養不大。

而且西湖根本就不準捕魚,在西湖捕魚,攪渾了一湖碧水,豈非也就跟花間問道,焚琴煮鶴一樣,是件大煞風景的事。

所以醋魚雖然以西湖為名,卻並不產自西湖,而來自四鄉。

尤其是塘棲鄉,不但梅花美,魚也美。

那裏幾乎是戶戶魚塘,裝魚入城的船,船底是用竹篾編成的,比西湖的畫舫還大,魚在船底,就好像在江水裏一樣。

船到武林門外,在小河埠靠岸,赤著足的魚販子就用木桶挑進城裏去,木桶裏也裝滿了江水,桶上的竹籮裏,還裝著一大籮鮮蹦活跳的青殼蝦。

在曙色朦朧的春天早上,幾十個健康快樂的小夥子,挑著他們一天的收獲,踏著青石板路往前走,那景象甚至比醋魚更能令人歡暢。

於是臨湖的酒樓就將這些剛送來的活魚,用大竹籠裝著,沉在湖水裏,等著客人上門。

西湖的酒樓,家家都有醋魚。

定香橋上的花港觀魚,老高莊水閣上的五柳居,都用這種法子賣魚的。

只有湧金門外的三雅園是例外。

段老爺子最欣賞的就是三雅園,只要到了西湖,少不了要到三雅園去活殺條鮮魚,清蒸了來下酒。

所以段玉也到了三雅園。

三雅園就在湖畔,面臨著一湖春水,用三尺高的紅漆雕欄圍住。

欄杆旁有十來張洗得發亮的白木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準備有魚餌和釣竿。

魚已放入湖裏,用竹欄圍住,要吃魚的,就請自己釣上來。

自己釣上來的魚,味道總仿佛特別鮮美。

段玉釣了兩尾魚,燙了兩角酒,面對著這西湖的春色,無魚已可下酒,何況還有魚?

所以兩角酒之後,又來了兩角酒。

段飛熊沒有關照他,叫他少喝酒,只因為人人都知道段家的大公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

無論誰要想將他灌醉,那簡直就好像要將魚淹死一樣困難。

酒是用錫做的“爨筒”裝來的,一筒足足有十六兩。

四角酒就是四斤,段玉喝的是比遠年花雕還貴一倍的“善釀”。

這種酒本就是為遠來客準備的,雖然比花雕貴一倍,卻未必比花雕好多少。

真正好的是陳年竹葉青,淡淡的酒,入口軟綿綿的,可是後勁卻很足,兩三碗下了肚,已經有陶陶然的感覺。

段玉喝的雖不是竹葉青,現在也已有了那種陶陶然的感覺。

他喜歡這種感覺,準備喝完這兩筒,再來兩筒,最後才叫一碗過橋雙醮的蝦爆鱔面來壓住這陣酒意。

聽說這裏的面並不比官巷口的“奎元館”做得差。

杭州人大多都能喝酒。

他們喝酒用碗,一碗四兩,普通喝個六七碗都不算稀奇。

但一喝就是五六斤,就有點稀奇了,何況喝酒的又只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

已經有很多人開始注意他了,眼睛瞪得最大的,是旁邊座上一個也穿著淺紫長衫的白面書生。

這少年的年紀好像比段玉還小兩歲,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穿著很時新,樣子很斯文,很秀氣,看來正是和段玉出身差不多的富家子弟。

最妙的是,他桌上也有好幾個四碗裝的空爨筒,顯見得酒量也不小。

酒量好的人,通常總是會對好酒量的人有興趣的。

所以他忽然對段玉笑了笑。

段玉沒有看見。

其實他也早已在注意這大眼睛的年輕人,也不是對這人沒興趣。

只不過段公子雖然初入江湖,但卻絕不笨,也不瞎,事實上,他比大多數人都聰明得多,眼睛也比大多數人亮得多。

他一眼就已看出這大眼睛的小夥子,並不真的是個小夥子,而是個大姑娘女扮男裝的。

“在路上千萬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打交道。”

這教訓段玉並沒有忘記,也不敢忘記,他一向是個很聽話、很孝順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