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新仇舊恨(第4/10頁)

現在刀光又一閃,封住了王大洪的口。

三柄同樣的刀,同樣的速度,同樣可怕。

三柄刀當然是同一個人發出的。

王大洪眼睛凸出,張大了嘴,伸出了舌頭,他的咽喉氣管被一刀割斷,他死得很快。

可是他死不瞑目。

他死也不相信這個人會殺他。

傅紅雪也不信。

他不願相信,不忍相信,但現在卻已不能不信。

——看不見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刀。

——能令人看不出他真正面目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傅紅雪忽然發覺,葉開這個人遠比那閃電般的飛刀還可怕。

刀是從窗外射進來的,但窗外卻沒有人。

夜,秋夜。

夜已很深,秋也已很深。

暴雨初歇,地上的積水裏,也有點點星光。

傅紅雪抱著翠濃,從積水上踩過去,踩碎了這點點星光。他的心也仿佛被踐踏著,也已碎了。

風很輕,輕得就像是翠濃的呼吸。

可是翠濃的呼吸久已停頓,溫暖柔軟的胴體也已冰冷僵硬。那無限的相思,無限的柔情,如今都已化作一攤碧血。

傅紅雪卻將她抱得更緊,仿佛生怕她又從他懷抱中溜走。

但這次她絕不會再走了。她已完全屬於他,永遠屬於他。

泉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過了清溪上的小橋,就是山坡。

他不停地向前走,踏過積水,跨過小橋,走上山坡,一直走向山最高處。

星已疏了,曙色已漸漸降臨大地。

他走到山巔,在初升的陽光中跪下,輕輕地放下了她。

金黃色的陽光照在她臉上,使得她死灰色的臉看來仿佛忽然有了種聖潔的光輝。

無論她生前做過什麽事都無妨,她的死,已為她洗清了她靈魂中所有的汙垢。

世上還有什麽事,能比為別人犧牲自己更神聖?更偉大?

他跪在山巔,將她埋葬在陽光下。

從今以後,千千萬萬年,從東方升起的第一線陽光,都將照在她的墳墓上。

陽光是永恒的,就像是愛情一樣。

愛情有黯淡時,陽光也一樣。

太陽升起又落下。

傅紅雪下山時,已是第二個晚上。

大病初愈後,再加上這種幾乎沒有人能忍受的打擊,他整個人剩下的還有什麽?

除了悲傷、哀痛、憤怒、仇恨外,他還有什麽?

還有恐懼。

一種對寂寞的恐懼。

從今以後,千千萬萬年,他是永遠再也見不著她,那像永恒的孤獨和寂寞,要如何才能解脫?

這種恐懼才是真正沒有人能忍受的。

既不能忍受,又無法解脫,就只有逃避,哪怕只能逃避片刻也好。

山下的小鎮上,還有酒。

酒是苦的也好,是酸的也好,他只想大醉一場,雖然他明知酒醒後的痛苦更深。

醉,的確不能解決任何事,也許會有人笑他愚蠢。

只有真正寂寞過、痛苦過的人,才能了解他這種心情。

客棧中的燈光還亮著,他緊緊握著他的刀走過去。

他醉了。

他醉得很快。

人在虛弱和痛苦中,本就醉得快。

他還能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這小客棧的老板娘從櫃台後走過來,用大碗敬了他一碗酒。

這老板娘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肥胖的臉上還塗著厚厚的脂粉,只要一笑起來,臉上的脂粉就會落在酒碗裏。

可是她的酒量真好。

他只記得自己好像也敬了她一碗,然後他整個人就突然變成一片空白。

他的生命在這段時候也是一片空白。

也只有真正醉過的人,才能了解這種情況。

那並不是昏迷,卻比昏迷更糟——他的行動已完全失去控制,連他自己都永遠不知道自己做過了多可怕的事。

無論多麽醉,總有醒的時候。

他醒來時,才發現自己睡在一間很臟的屋子裏,一張很臟的床上。

屋子裏充滿了令人作嘔的酒臭和脂粉香,那肥胖臃腫的老板娘,就赤裸裸地睡在他身旁,一只肥胖的手,還壓在他身上。

他自己也是赤裸的,還可以感覺到她大腿上溫暖而松弛的肉。

他突然想嘔吐。

昨天晚上究竟做過了什麽事?

他連想都不敢想。

為他而死的情人屍骨還未寒,他自己卻跟一個肥豬般的女人睡在一張床上。

生命怎麽會突然變得如此齷齪,如此卑賤?

他想吐,把自己的心吐出來,放到自己腳下去踐踏。

放到洪爐裏去燒成灰。

那柄漆黑的刀,和他的衣服一起散落在地上。

他跳起來,用最快的速度穿起衣裳,突然發覺有一雙肥胖的手拉住了他。

“怎麽你要走了?”

傅紅雪咬著牙,點了點頭。

她脂粉殘亂的臉上,顯得驚訝而失望:“你怎能走?昨天晚上你還答應過我,要留在這裏,一輩子陪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