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五折 邊城染素香(第2/4頁)

衛慕諒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著,道:“空,這是我最滿意的一個。”他取出一個琉璃瓶,利落地切開觀音奴腕上的靜脈,暗紅的血汩汩流到瓶中,血色漸漸艷紅,劇痛也化作鈍痛。觀音奴的意識有些模糊,火焰燃燒的畢剝聲越來越遠。

衛慕諒突然低頭大力吮吸她的傷口,擡頭時一抹血跡自嘴角蜿蜒而下,襯著他瓷白的皮膚,分外醒目。他迷醉地,“如此香醇,真是神賜的青春之泉。”

刺痛讓觀音奴清醒過來,她睜大眼睛,輕輕重復:“青春之泉?”清澈的童音突然在墓室裏響起,倒叫衛慕諒和沒藏空一怔。對這小女孩,衛慕諒沒用什麽禁制,所以觀音奴輕而易舉地擡手舔著傷口,露出可愛的笑容,“哦,青春之泉。”

衛慕諒喝過無數美貌孩童的血,沒一個有這樣古怪的反應,他想她嚇得傻了。空卻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想:“這荒野中長大的孩子,絕不憚於品嘗自己的鮮血。”

恐懼到了極限,也就無所謂恐懼,觀音奴眼眸晶瑩,拼命恫嚇衛慕諒,“我小時侯被狼叼走過,可狼沒有吃我,把我當自己的小孩兒養了起來。後來遇到一個薩滿,薩滿說我是孤殺鬼轉生,所以連狼都不敢吃我。你想要青春之泉麽?喝吧,喝吧,不出三天,保管你的皮變得像老死的狗一樣松垮垮,裹著一包臭烘烘的血肉。”

觀音奴越說越流利,回想以前在兀剌海城時,見一個女真部的薩滿給人下咒,竟用黨項語還原出來,連開場白都一絲不錯,“取一角指天、一角指地的牛來,取無名的馬來,正對華面,背對白尾,橫看生出雙翅的馬啊……”這是詛咒殺父仇人的咒語,越到後面越是惡毒,音調極為淒厲。她心中憤恨,學得惟妙惟肖,連薩滿狂舞悲號的癲狂狀態也一並學來。觀音奴腕上之傷沒有愈合,舞蹈之時鮮血淋漓,濺到祭台上、衛慕諒臉上。火光映著她嬌小的身子,在墓室壁上變幻出妖異的巨影。

觀音奴似一只爪子鋒利的鳥,在獵人掌中垂死掙紮。衛慕諒後退一步,拭去臉上的血,不知怎地,隱隱生出畏懼。天旋地轉中,她突然暈厥,空伸出手,穩穩接住。衛慕諒面色青白,問:“死了麽?”

空替觀音奴敷藥止血,“還有一口氣兒。”

衛慕諒沉默良久,道:“好好看護,明天是十月初一,我要在佛前求一道辟鬼符,喝光她的血。”夏國崇佛,開國皇帝嵬名元昊曾經下詔,規定每季第一個月的初一為禮佛聖節。

空點頭應是,心中卻想:嗜血而又怯懦的主人,同時供奉佛祖和邪魔的主人,果真能夠青春永生麽?倘若死去,將到達佛祖的西方極樂世界,還是吸血魔君的黑暗地獄?

深紫的暮雲低垂下來,壓著空曠無際的荒漠,西沉的太陽給粗砂和礫石鋪上一層黯黯的金。沒藏空一襲白衣,在漠上掠過。他極為招搖,想那個好管閑事、到處遊蕩的老頭子,不至於看不見。

一直留意著沒藏空動靜的雷景行果然追了來,速度奇快,離空最近的時候只有三臂遠。空感到排山倒海的勁氣從背後卷來,甚至破開了迎面而來的風。空在極速的奔馳中一個鷂子大折身,與雷景行擦肩而過。他算得極準,取的角度正是雷景行力量達不到之處。雷景行第一次與沒藏空正面交手,發現他功力極強,每每覺得觸手可及時,都被這滑不留手的家夥逃出。

雷景行追了半個時辰,熱火般的空氣漸漸冷卻,淺琥珀色的月牙懸在天際,照著荒野中的暗紅色陵城。皇帝嵬名元昊殺死自己的母親衛慕氏後,為她修建了規模堪比帝陵的墳墓。赭紅色的雄偉神墻圍著占地一百八十畝的墓園,三十六座佛塔排列成蓮花形狀,拱衛著中央的巨大靈台,翡翠色、金黃色的琉璃瓦當、琉璃鴟吻、琉璃脊獸以及佛塔頂端的琉璃寶瓶在月下折射出晶瑩的光芒。這座孤零零地建在賀蘭山皇家陵園之外的巨大墳墓,被居延人稱作暗血城。

空已逃到暗血城外,迅速翻過神墻,奔進西邊的一座佛塔,開啟機關後進入逶迤的地道。他停下步子,隨即覺得一雙腿軟得再也邁不動,熱汗沿著額發滴下來,模糊了眼睛。空將耳朵貼在地道的石壁上,辨出老頭子在佛塔中兜了好幾圈,還伸指敲了敲裝有機關的四塊青石浮雕,延宕半刻後竟施施然去了。空甚是失望,松懈下來後又覺慶幸,若不是他預先服下可令功力在半日內提高一倍的青罡風,只怕還未逃到此間,已被老頭子追上。這條地道繞過靈台和封土,直通明神之宮的墓室,只有空和衛慕諒知道,他卻泄露給一直在調查自己行蹤的對頭,然而並不後悔。

十月初一夜,新月如簾鉤。雷景行潛入城主府邸,在仆役居住的偏房裏找到蕭鐵驪,只說了一句:“我找到嬰鬼的巢了。”蕭鐵驪二話不說,跟了他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