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今夕何夕(第5/7頁)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聽說你即將成為鼎劍閣閣主。”雅彌轉開了話題,依然帶著淡笑,“恭喜。”

“沒有別的選擇。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像你一樣終老於藥師谷——”霍展白長長吐出胸臆中的氣息,殊無半點喜悅,“但除非像你這樣徹底的死過一次,才能重新隨心所欲的生活吧?”

“這樣的話,實在不像一個即將成為中原霸主的人說的啊……”雅彌依然只是笑,聲音卻一轉,淡淡,“瞳,也在近日登上了大光明宮教王的玉座——從此後,你們就又要重新站到顛峰上對決了啊。”

“什麽?”霍展白一驚擡頭,“瞳成了教王?你怎麽知道?”

“我自然知道,”雅彌搖了搖頭,“我原本就來自那裏。”

他的眼睛裏卻閃過了某種哀傷的表情,轉頭看著霍展白:“你是她最好的朋友,瞳是她的弟弟,如今你們卻成了誓不兩立的敵人——她若泉下有知,不知多難過。”

霍展白低下頭去,用手撐著額頭,感覺手心冰冷額頭卻滾燙。

“那你要我們怎麽辦?”他喃喃苦笑,“自古正邪不兩立。”

“我只是要你們一起坐下來喝一杯。”雅彌靜靜地笑,眼睛卻看向了霍展白身後。

誰?有誰在後面?!霍展白的酒登時醒了大半,一驚回首,手下意識地搭上了劍柄,眼角卻瞥見了一襲垂落到地上的黑色鬥篷。鬥篷裏的人有著一雙冰藍色的璀璨眼睛。不知道在一旁聽了多久,此刻只是靜靜地從樹林裏飄落,走到了亭中。

“瞳?”霍展白驚訝地望著這個忽然現身藥師谷的新任教王,手不離劍。

——這個人剛從血腥暴亂中奪取了大光明宮的至高權力,此刻不好好坐鎮西域,卻來這裏做什麽?難道是得知南宮老閣主病重,想前來打亂中原武林的局面?

然而在這樣的時候,雅彌卻悄然退去,只留下兩人獨自相對。

那個年輕的教王沒有說一句話,更沒有任何的殺氣,只是默不作聲地在他面前坐下,自顧自地擡手拿起酒壺,注滿了自己面前的酒杯——然後,拿起,對著他略微一頷首,仰頭便一飲而盡。

霍展白怔怔地看著他一連喝了三杯,看著酒從他蒼白的脖子上流入衣領。

他喝得太急,嗆住了喉嚨,松開了酒杯撐著桌子拼命咳嗽,蒼白的臉上浮起了病態的紅暈。然而新教王根本不顧這些,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倒酒,不停地咳嗽著,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裏漸漸湧出了淚光。那一刻的他,根本不像是一個控制西域的魔宮新教王,而只仿佛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霍展白定定看著他,忽然有一股熱流沖上了心頭,那一瞬間什麽正邪,什麽武林都統統拋到了腦後。他將墨魂劍扔到了地上,劈手奪過酒壺注滿了自己面前酒杯,揚起頭來——

“來!”

他在大笑中喝下酒去,醇厚的烈酒在咽喉裏燃起了一路的火,似要燒穿他的心肺。

是,她說過,獨飲傷身——原來,這壇醇酒,竟是用來澆兩人之愁的。

於是,就這樣靜默對飲著,你一觴,我一盞,沒有言語,沒有計較,甚至沒有交換過一個眼神。鼎劍閣新任的閣主和大光明宮的年輕教王就這樣對坐著,默然地將那一壇她留給他們的最後紀念,一分分的飲盡。

漸漸地,他們終於都徹底的醉了。大醉裏,依稀聽到窗外有遙遠的笛聲,合著笛聲,酒醉的人拍案大笑起來,對著虛空舉起了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然後,那最後一杯酒被澆在了地面上,隨即滲入了泥土泯滅無痕。

瞳醉眼朦朧的看著那人且歌且笑,模糊的明白了對方是在赴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約——

醉笑陪君三萬場,猛悟今夕何夕。

他忽然笑了起來:今夕何夕?

大醉和大笑之後,他卻清楚地知道今夕已是曲終人散。

“我看得出,姐姐她其實是很喜歡你的。”瞳凝望著他,忽然開口。

霍展白頓住酒杯,看向年輕的教王,忽然發現他此刻的眼睛是幽深的藍。

“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她一定還會在這裏和你喝酒吧?”瞳低頭看著杯裏的酒。杯子裏蕩漾著一雙眼睛,淡淡的詭異的冰藍,憂郁如深海。

“這幾天,我經常用鏡子對自己使用瞳術。”瞳忽然笑起來了,“那樣,就能在幻境裏看到姐姐了。”

在他最初和她重逢的時候,就被她用鏡子將瞳術反擊回了自身——沒想到在以後的無數日子裏,他只能將用她教給他的這個方法,來一次又一次的將她記起。

“……”霍展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這個冷酷縝密的殺手,在腥風血雨中登上玉座的新教王,此刻忽然間脆弱得如同一個青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