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多事之冬

兩人一路走出暗道,回到流星堂紫微廳中,已是兩個時辰後。房中那些工匠已全然不見,只有機關王白石坐在一張木椅上靜候,神情頹然。

“白兄是在等我,還是在等青霜令使?”林青漠然道。他身為旁觀者,對四大家族與禦泠堂的恩怨並無太多成見,白石反出四大家族也無可厚非,但因此殘害曾為同門的水秀,卻令林青難以釋懷。

白石木然道:“青霜令使可從暗道離開,無須出入流星堂。”這也解釋了青霜令使何以在那地下石室中早有預備。

林青聽公然承認與青霜令使勾結,淡然一笑:“不知道現在應該如何稱呼你,白兄,還是物兄?”這一聲“物兄”自是不無諷刺之意。

白石一聲長嘆:“林兄可知小弟本名白石,加入英雄冢後才更姓為物。”

林青聳肩:“那又如何?白水相約也罷,物水相約也罷,琴瑟王亦難復生了!”

白石垂首,輕輕一拍坐下木椅:“這椅中機關與石室中的近千斤火藥相連,剛才只要我輕輕一碰,暗器王、許少俠、青霜令使、無念宗都將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林青一凜,口中卻渾若無事地冷笑道:“原來小弟無恙而返,還多虧了白兄手下留情?”

白石一嘆,神情十分矛盾:“我常常在想,人生在世,可以反幾次?是否可以因為一次錯誤,而再犯下一次錯誤?”看來他對反出四大家族不無悔意,卻難以下定決心再次背叛禦泠堂。

林青正色道:“白兄當是明事理之人,既然已鑄成大錯,何不棄暗投明?”白石再嘆:“何為暗?何為明?自古成王敗寇,項羽若在鴻門宴上殺了劉邦,史書上便決不會有漢高祖;玄武門前李世民若敗於李建成之手,唐太宗亦只是一個弑兄篡位不成的反賊而已……”

小弦一震。誠如白石所說,四大家族與禦泠堂目的相同,只是手段各異。歷史從來只會記載成功者的足跡,一旦開天換地、朝權易手,千百年後,誰又會知道這一場明爭暗鬥的真相?誰又會知道開國功臣的背後,還掩埋著百世宿敵的屍骨?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四大家族與禦泠堂相爭的已不僅僅是要助明將軍登基,而是為了自身生存的一場抗爭!

可是,那些自幼被灌輸的俠義之念是如此根深蒂固地占據著小弦的心靈,他始終堅信著邪不壓正。

“不!”小弦忍不住大聲道,“我只知道留名千古的都是英雄,遺臭萬年的都是壞蛋!”

“許少俠,你以為歷史的評說果然是真實無誤麽?”白石冷笑,“正義與邪惡並無界限,只不過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一個理由。”

小弦迷惑了,白石的話似乎也有道理,雖然隱隱覺得自己的堅持並沒有錯誤,卻不知如何反駁。

林青緩緩道:“我從不去管什麽大道理,也沒有建功立業的野心。我只知道,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沒有權力為了自己的私欲讓無辜的人們為之送命!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戰士,有幾個人明白自己是為什麽而戰的?當把一個個所謂的真命天子送上龍椅時,那些拖著殘肢斷臂告老還鄉的勇士們又得到過什麽樣的快樂?”

白石身體猛然一顫,林青的話擊中了他的內心。或許就是因為那份迷茫,他才會從四大家族中背叛。因為他不知道為了多年以前的天後遺命,把齊整的江山重新弄得四分五裂有何意義?他也不知道明氏的朝廷與現在的朝廷會有什麽不同,無非是換了一代天子、一代朝臣,對於普天下的百姓來說,並沒有任何的意義!

這一刹,白石忽覺得自己似乎已懂得明將軍為何大權在手、卻遲遲不願奪取皇位的心思!

林青傲然道:“所以,在我心目中的真正英雄,只有令公、武穆,這寥寥數人而已。”

北宋楊業,率八子抗遼,人稱楊家將,最後都一一戰死沙場;南宋嶽飛掛帥抗金,精忠報國,被奸相秦檜所害。他們雖不是什麽立下不世功業的開國功臣,卻是百姓眼中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小弦眼中瞬間閃過一道光芒!林青的話如晨鐘暮鼓點醒了他,令他終於真正明白了俠的真諦:亂世中逞勇的血性豪情不足一道,面對強敵侵略、保護蒼生子民家園的鋤強扶弱,才是真正的肝膽俠者、豪傑英雄!

白石的身份泄露,已知難容於京師:本對林青不無殺機,但聽到暗器王這一番肺腑之言,那些似乎早已隨歲月而逝的少年雄志重又湧上心頭:師父物由風收他為徒,經過數十載苦練武學,終列入英雄冢物氏門墻,後來物由風因病早役,又得到四大家族上一代盟主物由蕭的指點,與物天成並稱英雄冢最傑出的兩位弟子,本是懷著滿腔抱負,無奈在英雄冢門主之爭中輸給了物天成。心灰意冷之際卻被告之天後遺命,隨即身懷重任潛入京師,一心要助明將軍重奪江山;然而,明將軍的曖昧態度卻讓他無可奈何,甚至無所適從,十余年的光陰就耗費在京師中、在無休止的等待與準備之中流失,他不想默默無名,他要做開創基業的英雄,可現實卻令他難展宏圖。於是,禦泠堂趁虛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