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店雙雄(第3/8頁)

小弦臉上一紅。其實他如何說得出道理,但又不肯在這小女孩面前服輸,只好搜腸刮肚將自己所學的《鑄兵神錄》與《天命寶典》默想一遍,腦中靈光一現,眼望那夥計,看也不看那小女孩:“此聯於簡樸清淡中透出一種冷寂倔強之氣,惟有心人方明其中神韻,如何解釋得出?我這一聲‘好’已是多余了。”這番話取巧至極,說了等於未說,言下之意反譏那小女孩並非有心人,給她解釋也是白搭。

那小女孩正待反駁,那夥計卻對小弦一挑拇指,不倫不類地送上高帽:“這位小爺好眼力,本城的大才子郭秀才看了這幅對聯良久,亦是只說了一個‘好’字,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小弦此刻但覺天下夥計中最可愛的便是這位了,笑吟吟地斜望那小女孩一眼,一幅大占上風不與她計較的樣子,氣得那女孩小嘴都鼓了起來。

東首那年長的俏麗女子緩緩開口道:“我早注意到這幅對聯豪氣幹雲、氣勢磅礴,但其中卻又似有種知己難求的意味,而且筆法秀麗,勾折間略有悵意,莫非果是女子所書?”她與那小女孩同是江南口音,但聲線卻清爽利落,語句間沒有半分拖泥帶水。“這位姑娘也是好眼力啊!”夥計另一只手的拇指亦挑了起來,“寫這幅對聯的女子乃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三年前她來涪陵一遊,正好住在本店。盧掌櫃素聞她文冠天下、藝名遠播,便向她乞字。那女子臨窗遠眺片時,便寫下了這幅對聯,令小店增輝不少。”

“藝名遠播?”那被番僧稱為桃花的女子酸溜溜道,“原來是個風塵女子。”夥計急得搖手:“這位大姐可莫要亂說,我說的這位女子可不是風塵女子,而是京師中被人稱為‘繡鞭綺陌,雨過明霞,細酌清泉,自語幽徑’的駱清幽駱小姐。”

眾人恍然大悟——京師三長門之一的蒹葭門主駱清幽武勝須眉,曾做過武舉的主考;文驚四海,所作詞句常被江湖藝人傳誦,是所有詩曲藝人最崇尚的人物;其簫藝猶佳,與八方名動中的琴瑟王水秀並稱為京師琴簫雙姝。據說駱清幽弄簫時全京城車馬暫停、小兒不鳴,雖是有所誇張,但亦說明了其簫韻的魔力。更難得的是,她一向潔身自好,當朝皇帝幾次請她出任宮中禦師都被她婉言相拒,多少名門權貴欲見一面而不得。如今怕是已年近三十,卻一直待字閨中,能將其收為私寵怕是天下所有男人的最大心願。聽到這個名字,遙想麗人臨窗望景,以劍履江、撫山為鞍、不讓須眉的豪士氣概;更有以傲雪清霜自比,卻又隱嘆身無知己的惆悵。一時諸人俱都心懷激蕩,默然無語。

小弦亦聽過駱清幽的名字,卻未料到她在這幹江湖人眼中有這等魅力,就連那目中無人的番僧亦是啞口無言,一時心中對駱清幽的崇敬之情無以復加,不由嘆了口氣:“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那《天命寶典》傳承於老莊之學,這一句乃是出於《老子》,嘆那駱清幽能以一個女子身份令天下男兒側目。

與那兩個女子同座、戴著箬笠的男子詫然望來,似是奇怪小弦這麽一個垂髫童子何能說出這段話。

正值氣氛微妙之際,卻聽得門邊忽地傳來一聲極為怪異的弦音,聲若龍吟,直入眾人耳中,良久不息。一個人輕輕“咦”了一聲,驀然駐足於店外,然後一挑門簾,踏入三香閣中。

那弦音令小弦的心驀然一震,就似有針尖在心口紮了一下,幾乎讓他驚跳而起。擡頭看時,卻見一個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現在門口,腦中突地一窒,只覺得這黑影似是擋住了透入室中的陽光,一種詭異的感覺於心中盤繞不定。

在座諸人全都感覺到一股威懾力,齊齊擡目看去——只見一個男子負手立在門口。他年齡不過三十出頭,身材高大,一身黑衣遮不住一種飽滿的力量,一個狹長藍布包袱負在背上,高過頭頂,令人猜不透裏面是什麽兵刃。一張瘦削微黑的面上最惹眼的便是那條放肆的濃眉,銳針般的亮目炯炯望著眾人,配合著英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自是十分英俊瀟灑。最令人一見難忘的還是那份萬事不縈於壞的從容氣度,全身上下充盈著一份澎然的自信。每個人都覺得他雪亮的眼光正看向自己,除了那個戴著箬笠的男子,其余人都不由轉過臉去,以避開這奇異的目光。

那男子與戴笠男子的目光一碰,微現詫容,對夥計淡淡道:“打一斤酒來。”夥計方從驚愕中清醒,這人出現得如此突兀,卻令人覺得理所當然,相貌如此英俊,卻令人覺得不可親近,怕是大有來頭,當即連聲答應著,一路小跑轉去內房將酒端上來。

那男子擎起酒杯,對諸人微一示意,眼光卻似一直鎖定在那戴笠男子的身上:“路過此地,忽現異聲,便進來打擾一下。”這一句招呼與其說是解釋,但不若說是自語,眾人這才看清他背後所負的長形兵刃原是一把弓。但見他氣勢懾人,卻也不敢怠慢,紛紛舉杯還禮。戴笠男子微微一怔,喝下杯中酒後又復低下頭去,讓寬大的箬笠隔住二人對視的目光,似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