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茶香留客飲(第3/6頁)

我淡淡一笑,道:“不惜身家基業的又何止我一人,南楚數代國主,除了武帝陛下之外,都是最不惜基業的人?”

丁銘沉聲道:“公子何出此言?”

我望向窗外,淡然道:“晉朝立國以來,朝廷選士以德行門第為主,所謂德行,皆是世家吹捧,所謂門第,更是將寒門庶人拒之門外,結果國力日益衰退,為蠻人破了國都,帝後皆自焚死。太子南渡,立建業為陪都,苟延殘喘,人稱其後的晉廷為東晉。如今的南楚王宮,多半仍是當日修建的陪都皇宮遺址。雖然最後中原將士將蠻人逐了出去,國都遷回長安,但是選士的方式仍未改變。其後不過百年,東晉便四分五裂,武帝陛下承襲了江南沃土,立國稱帝,改以科舉制度選士,選拔將領更是不拘一格。可惜為了大業,武帝被迫和江南世家妥協,放手部分權力,換取世家支持,但是以武帝的雄才大略,那些世家不敢過分阻撓,其時南楚朝中皆是俊傑,不拘出身來歷,不問道德文章,乃是南楚最興盛的時候。可惜武帝立國不到七年,便不幸崩逝,靈王繼位之後,世家勢力重新擡頭。之後三代國主,皆是渾渾噩噩,只知平衡世家之力,以保王位不失,科舉選才變成形式,更將以策論選才,變成以詩詞歌賦爭勝。而且就是高中金榜,若無世家支持,縱有驚人才能,也不能晉身朝堂,朝中人事更替,多半都是世家爭雄的結果,賢能列為下陳,庸才卻為高官,南楚人才凋零,多因於此。國主尚且不知奮發以守基業,何況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呢?”

丁銘眼中閃過黯然之色,他本是寒門士子,讀書不成方學劍,雖然成了有名的劍客,但是在世家眼中不過是個武夫,雖有報國之志,卻無進身之階,但是他仍然說道:“國主年幼,尚未親政,尚相秉政,雖然才具平平,但是朝局尚稱平穩,尚有陸大將軍選賢任能,以保疆土,若得大賢相輔,未必沒有轉機。公子真知灼見,世所罕見,若肯為國家效力,必是一代名臣,為何還要沉埋民間,韜光養晦。”

我冷笑道:“丁兄若真是這樣想的,那麽在下倒是要送客了。若說國主年幼,只是未親政之過,丁兄想必不知道,水晶龍璧如今就在大內藏寶閣內。且自從顯德二十二年建業被李贄攻破,朝中秉政世家皆遭兵燹,只有尚氏因禍得福,一統朝綱,這十年來朝廷上豈止是風平浪靜,根本就是尚氏的一言堂,只可惜尚氏才能不足,目光短淺,不知趁機執行新政,削弱世家在地方上的影響,唯才是舉,加強國力,反而任人唯親,不問賢愚。當年朝堂上還有可觀之人,如今除了一二人之外,不是尚氏附庸,就是碌碌無為之輩。陸大將軍雖然如你所說,選賢任能,可是兵部掌握在尚維鈞之手,在軍中想要升任校尉,便需兵部文書,陸燦雖然有心,可是這些年來又有幾人能夠從士卒升為將軍。而且陸燦也不過能夠在他親領的軍中這般選拔人才,就是陸氏嫡系將領軍中,升遷也多半和家世派系相關,這一點就是陸燦本人也無力改變。若非如此,丁兄這等豪傑,為什麽胸懷報國之志,卻不曾投身軍旅,效力疆場,只肯在野襄助呢。”

丁銘嘆息再三,終於不語,這錦衣公子所說之言無一不真,卻是沒有辦法辯駁,只能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公子所說雖然有理,但是現在局勢緊張,我等也不能坐視雍軍南下,尤其不能眼看雍軍肆虐吳越,離散無數骨肉。只可惜吳越世家商賈未受波及者卻多半畏懼雍軍,不敢捐資籌建義軍,當真可惜可嘆!”

我見他如此,便順著他的口氣道:“丁兄這卻是不知道世家商賈之人的心思了,這些人心中只有利益二字,若非如此,怎會私航貿易成風,朝廷律令在吳越之地多半是一紙空文,就是尚維鈞,不也是想盡辦法將心腹之人安排到吳越主政,暗中進行私航貿易麽?這些人心目中利益比什麽都重要,若是出資籌建義軍,義軍再被朝廷控制,則吳越再不能像從前一般不受建業政令約束,這才是他們心中的忌諱。而且吳越世家最大的利潤來自遠洋貿易,余杭正是吳越之地最大的港口,如今卻被雍軍堵住,吳越世家在兩軍勝負未明之前,自然不願過分得罪雍軍。”

丁銘心中原本只有社稷黎庶之念,對於這些世家商賈的私心自然考慮不周,但是他也是聰明之人,略一思索,已經明白其中道理,他蹙眉道:“可是定海為雍軍所奪,遠洋貿易必然中斷,吳越世家理應有心逐走雍軍,重開海運才是?”

我笑道:“若是南楚可以在短期之內取得大勝,吳越世家自然會大力支持,但是東海水軍名揚天下,一旦占據定海之後,縱然陸大將軍有天縱之才,沒有數年也不可能取得決定性的勝利,這樣一來,未來數年的僵持局面不可避免。這於一來,吳越海航也將受到極大影響,余杭海運斷絕之後,吳越中小世家、普通商賈便要欲哭無淚,但是勢力龐大的世家商賈卻可以通過寧海進行私航貿易,當今天下兩大船行,海氏乃是大雍勢力,南閩越氏卻仍然歸屬南楚,越氏自然會樂於和吳越世家合作貿易,就是海氏也不會拒絕這樣的私航貿易,畢竟吳越所產的貨物在大雍朝野也是極受歡迎的,而且因為貨物數量的減少,價格反而會上漲數倍,對於那些人來說,利潤並不會降低多少,反而有了壟斷商道的可能。只是私航貿易不論是北上高麗,還是南下南洋諸國,都需經過雍軍控制的水域,與雍軍秘密修好,便成了重中之重,這種情形下,卻讓他們怎敢得罪雍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