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鄉音無改(第3/6頁)

荊信已經略帶幾分酒意,指著樓前的湖水道:“嘉興南湖,素有東南奇秀之稱,此是滮湖,嘉興西南名秀川,有鴛鴦湖與此湖相接,兩湖並稱南湖。滮湖為眾流所匯,停蓄演迤,攬其形勢,實為靈秀所鐘,鴛鴦湖中隔一長堤,堤上有一座石橋,名叫五龍橋,橋東的湖泊叫東湖,橋西為西湖。古人曾有詩言‘東西兩湖水,相並比鴛鴦。湖裏鴛鴦鳥,雙雙錦翼長’(注1),就是描述鴛鴦湖美景,西湖又稱裏湖,旋稱蠡湖,為後人附會而稱作範蠡湖,湖邊建有範少伯祠,用以祭祀賢良。‘槜李城南範蠡湖,野桃花落點春蕪。湖中種得楊池藕,得似西施臂也無。’(注2),此詩就是吟詠西湖美景的,西施臂即是西湖蓮藕之名。”

霍琮聽得入神,微笑看去,只見荊信神采飛揚,氣宇風流,想及此人身份,心道,不愧是先生親眷,把盞敬酒道:“荊兄果然才華過人,小弟也記得幾首前人詞句,盡述煙雨樓勝景。不知道荊兄可聽過麽?”言罷他從容吟道:“細雨前汀,菱花開過蘋花斷。倚樓客倦,雨遠更煙遠。平底船輕,柳外漁歌緩。風吹散,鴛鴦飛遍,只是無人見。”(注3)

此詩吟罷,荊信心思電轉,眉頭深鎖,沉默不語,他在祖父書房之內曾經見過一張條幅,就是這幾句詞,落款是清遠居士,清遠居士正是江哲之父江寒秋的別號,這首詞流傳不廣,至少荊信不曾見過嘉興還有別人知曉,這少年卻吟詠出來,莫非此人和江哲有什麽關聯麽?他心中生出疑念,神色便漸漸變化,那青衣少年問他三句,他也難以回答一句,一時之間煙雨樓上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這時,一個中年將領步上樓來,對這青衣少年抱拳道:“霍參贊,嘉興已經全部控制住,請參軍下令。”

青衣少年起身道:“方將軍不必拘禮,霍琮只是暫領虛職罷了。”

那中年將軍卻是神色恭敬,道:“侯爺有令,這次行事要聽從參贊之命,請霍參贊盡管吩咐。”

那青衣少年微微一笑,道:“如此霍某擅專了,請方將軍將嘉興世家家主、名士賢達都請來煙雨樓吧。”

這中年將軍正是方遠新,乃是東海數一數二的將領,能征善戰,本來不會聽從一個乳臭未幹的少年命令,可是這霍琮自從到了定海,便奉命整理定海軍山遺留的文書圖籍,這些文書都是關系定海軍山的機要,到了後來,這霍琮對定海和吳越沿海地勢軍情了若指掌,就是靖海侯也要仰賴於他。東海水軍在定海所立的大營便是他根據圖籍完善的,甚至何處該修寨壘,何處該設哨所,他也一清二楚,最後靖海侯授他參贊一職,卻是無人反對。更何況他是楚郡侯弟子,和靖海侯師兄弟相稱,所以這些將領也不敢輕視於他。這次姜海濤阻止不了江哲前來嘉興,便特意讓霍琮負責劫掠越郡之事,又讓方遠新統軍,就是為了江哲的安全著想,否則雖然霍琮才能出眾,姜海濤也不會讓一個少年主管此事。

荊信在一旁聽見已經是神色大變,他雖然猜到這少年身份重要,卻也想不到嘉興軍民生死皆在此人掌握之中。有心想要告辭,誰知尚未出口,那青衣少年已經笑道:“荊兄才具,霍琮心中敬服,還請荊兄多留些時候,一來替在下引見嘉興賢才,二來在下也想和荊兄多盤桓些時候。”擡頭看去,卻見那青衣少年神色從容,毫無威淩之意,縱然心中不滿,也難以出口。大雍才俊如此,南楚焉能久存?荊信一嘆,身不由己,自己又能如何呢?

鴛鴦湖畔,有一處梅林,梅林之中有一處數丈方圓的坪子,就在梅花疏影之中,掩映著一處墳塋,墓前一塊青石墓碑,上面的字跡已經十分模糊,更被青苔所掩,難以看清文字。可是墓碑雖然殘破,那墳塋卻似有人照料,墓草青青,更有香花供奉,坪子上更是足跡成蹊,顯然有人常常在此徘徊流連。對比梅林之外的荒草漫漫,當真是古怪得很。

時近午後,這裏的沉靜被人聲驚碎,一個披著青色大氅,頭戴信陽鬥笠的男子正緩緩向梅林走來,在他身後,一個容顏如雪的青衣少年迤邐而行,兩人左右身後,則是一些黑衣軍士緊緊護衛。梅林之外,更是早有一些黑衣大氅的軍士將梅林團團圍住,林外青草已被摧殘得七零八落,那男子見狀眉頭輕皺,不由慶幸為免打擾亡者安寧,事先下了不許這些武士進入梅林的諭令。

走到梅林之前,那青衣少年走入林中,他雖然不甚留意足下,可是所過之處青草不折,可見他的輕功高絕,不多時,青衣少年出林道:“公子,可以進去祭奠老夫人了。”那男子輕聲長嘆,輕輕除去青色大氅,摘下遮住面容的鬥笠,露出華發朱顏,白衣素服。他舉步向梅林之內行去,那青衣少年接過一個武士手中提著的香燭紙錢,隨後入林。那些黑衣護衛都是小心謹慎地留意四周,大雍駙馬都尉,楚郡侯江哲親身至此祭奠亡母,縱然嘉興已經落入雍軍手中,也不能大意,若被隱秘行蹤的南楚諜探盯上,豈不是麻煩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