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千裏茫茫若夢(第2/15頁)

趙錢孫盡揀隱僻處而行,東邊墻角下一躲,西首屋檐下一縮,舉止詭秘,出了東門。喬峰遠遠跟隨,始終沒給他發見,遙見他奔到浚河之旁,彎身鉆入了一艘大木船中。喬峰提氣疾行,幾個起落,趕到船旁,輕輕躍上船篷,將耳朵貼在篷上傾聽。

船艙之中,譚婆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師哥,你我都這大把年紀了,小時候的事情,悔之已晚,再提舊事,更有何用?”趙錢孫道:“我這一生是毀了。後悔也已來不及啦。我約你出來非為別事,小娟,只求你再唱一唱從前那幾首歌兒。”譚婆道:“唉,你這人總是癡得可笑。我當家的來到衛輝又見到你,已十分不快。他為人多疑,你還是少惹我的好。”趙錢孫道:“怕什麽?咱師兄妹光明磊落,說說舊事,有何不可?”譚婆嘆了口氣,輕輕的道:“從前那些歌兒,從前那些歌兒……”

趙錢孫聽她意動,加意央求,說道:“小娟,今日咱倆相會,不知此後何日再得重逢,只怕我命不久長,你便再要唱歌給我聽,我也是無福來聽的了。”譚婆道:“師哥,你別這麽說。你一定要聽,我便輕聲唱一首。”趙錢孫喜道:“好,多謝你,小娟,多謝你。”

譚婆曼聲道:“當年郎從橋上過,妹在橋畔洗衣衫……”

只唱得兩句,喀喇一聲,艙門推開,闖進一條大漢。喬峰易容之後,趙錢孫和譚婆都已認他不出。他二人本來大吃一驚,眼見不是譚公,當即放心,喝問:“是誰?”

喬峰冷冷的瞧著他二人,說道:“一個輕蕩無形,勾引有夫之婦,一個淫蕩無恥,背夫私會情郎……”

他話未說完,譚婆和趙錢孫已同時出手,分從左右攻上。喬峰身形微側,反手便拿譚婆手腕,跟著手肘撞出,後發先至,攻向趙錢孫的左脅。趙錢孫和譚婆都是武林高手,滿擬一招之間便將敵人拾奪下來,萬萬料想不到這個貌不驚人的漢子武功竟是高得出奇,只一招之間便即反守為攻。船艙中地方狹窄,施展不開手腳,喬峰卻是大有大鬥,小有小打,擒拿手和短打近攻的功夫,在不到一丈見方的船艙中使得靈動之極。鬥到第七回合,趙錢孫腰間中指,譚婆一驚,出手稍慢,背心立即中掌,委頓在地。

喬峰冷冷的道:“你二位且在這裏歇歇,衛輝城內廢園之中,有不少英雄好漢,正在徐長老靈前拜祭,我去請他們來評一評這個道理。”

趙錢孫和譚婆大驚,強自運氣,但穴道封閉,連小指頭兒也動彈不了。二人年紀已老,早無情欲之念,在此約會,不過是說說往事,敘敘舊情,原無什麽越禮之事。但其時是北宋年間,禮法之防人人看得極重,而江湖上的英雄好漢如犯了色戒,更為眾所不齒。一男一女悄悄在這船中相會,卻有誰肯信只不過是唱首曲子?說幾句胡塗廢話?眾人趕來觀看,以後如何做人?連譚公臉上,也是大無光采了。

譚婆忙道:“這位英雄,我並無得罪閣下之處,若能手下容情,我……我必有補報。”喬峰道:“補報是不用了。我只問你一句話,請你回答三個字。只須你照實說了,在下立即解開你二人穴道,拍手走路,今日之事,永不向旁人提起。”譚婆道:“只須老身知曉,自當奉告。”

喬峰道:“有人曾寫信給丐幫汪幫主,說到喬峰之事,這寫信之人,許多人叫他‘帶頭大哥’,此人是誰?”

譚婆躊躇不答,趙錢孫大聲叫道:“小娟,說不得,千萬說不得。”喬峰瞪視著他,問道:“你寧可身敗名裂,也不說的了?”趙錢孫道:“老子一死而已。這位帶頭大哥於我有恩,老子決不能說他名字出來。”喬峰道:“害得小娟身敗名裂,你也是不管的了?”趙錢孫道:“譚公要是知道了今日之事,我立即在他面前自刎,以死相謝,也就是了。”

喬峰向譚婆道:“那人於你未必有恩,你說了出來,大家平安無事,保全了譚公與你的臉面,更保全了你師哥的性命。”

譚婆聽他以趙錢孫的性命相脅,不禁打了個寒戰,道:“好,我跟你說,那人是……”

趙錢孫急叫:“小娟,你千萬不能說。我求求你,求求你,這人多半是喬峰的手下,你一說出來,那位帶頭大哥的性命就危險了。”

喬峰道:“我便是喬峰,你們倘若不說,後患無窮。”

趙錢孫吃了一驚,道:“怪不得這般好功夫。小娟,我這一生從來沒求過你什麽,這是我唯一向你懇求之事,你說什麽也得答允。”

譚婆心想他數十年來對自己眷戀愛護,情義深重,自己負他良多,他心中所求,從來不向自己明言,這次為了掩護恩人,不惜一死,自己決不能敗壞他的義舉,便道:“喬幫主,今日之事,行善在你,行惡也在你。我師兄妹倆問心無愧,天日可表。你想要知道之事,恕我不能奉告。”她這幾句話雖說得客氣,但言辭決絕,無論如何是不肯吐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