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簫長琴短衣流黃

張無忌去牽了坐騎,和趙敏並騎直奔關內。心想義父如確是落入丐幫之手,丐幫要以他來挾制明教,眼前當不致對他有所傷害,只是屈辱難免;但芷若冰清玉潔,遇上了陳友諒之險毒、宋青書之無恥,若遇逼迫,惟有一死。言念及此,恨不得插翅飛到盧龍。但趙敏身上有傷,卻又決計不能無眠無休的趕路。

當晚兩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歇。張無忌躺在炕上,越想越是擔心,走到趙敏窗外,但聽她呼吸調勻,正自香夢沉酣。他到櫃台上取過筆硯,撕下一頁帳簿,草草留書,說道事在緊急,決意連夜趕路,事成之後,當謀良晤,囑她小心養傷,緩緩而歸。將那頁帳簿用石硯壓在桌上,躍出窗外,向南疾奔而去。

次晨購買馬匹,一路不住換馬,連日連夜的趕路,不數日間已到了盧龍。但如此快追,中途並未遇上陳友諒和宋青書,想是他晚上趕路之時,陳宋二人和掌缽龍頭正在客店之中睡覺,是以錯過。

盧龍是河北重鎮,唐代為節度使駐節之地,經宋金之際數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氣迄自未復,但仍是人煙稠密。張無忌走遍盧龍大街小巷、茶樓酒館,說也奇怪,竟一個乞兒也遇不到,他心下反喜:“如此一個大城,街上竟無化子,此事大非尋常。陳友諒說丐幫在此聚會,當非虛言,想是城中大大小小的化子都參見幫主去了。只須尋訪到他們聚會之所,便能探聽到義父和芷若是否真被丐幫擒去。”他在城中廟宇、祠堂、廢園、曠場到處察看,找不到端倪,又到近郊各處村莊踏勘,仍是不見任何異狀。

到得傍晚,他越尋越是焦躁,不由得思念起趙敏的好處來:“若是她在身旁,我決不致這般束手無策。”只得到一家客店中去借宿,用過晚飯後小睡片刻,挨到二更時分,飛身上屋,且看四下裏有何動靜。

遊目四顧,一片寧靜,更無半點江湖人物聚會跡象,正煩惱間,忽見東南角上一座高樓上兀自亮著火光,心想:“此家若非官宦,便是富紳,和丐幫自拉扯不上半點幹系……”念頭尚未轉完,遙遙似乎望見人影一閃,有人從樓窗中躍了出來,只是相隔甚遠,看不清楚,心道:“莫非有綠林豪客到這大戶人家去做案?左右無事,便去瞧瞧。”

當下展開輕功,奔到了那巨宅之旁,縱身翻過圍墻,只聽得有人說道:“陳長老也忒煞多事,明明言定正月初八大夥在老河口聚集,卻又急足快報,傳下訊來,要咱們在此等候。他又不是幫主,說甚麽便得怎麽,當真豈有此理。”聲音洪亮,語帶氣憤,說的卻顯然是丐幫中事。張無忌一聽之下,心中大喜。

聲音從大廳中傳出,張無忌悄悄掩近,只聽丐幫幫主史火龍的聲音說道:“陳長老是挺了不起的,那個他奶奶的金毛獅王謝遜,江湖上這許多人尋覓了二十多年,誰也抓不到一根獅毛的屁影子來聞聞,陳長老卻將他手到擒來,別說本幫無人可及,武林之中,又有哪一人能夠辦到……”張無忌又驚又喜,心想義父下落已知,丐幫中並無如何了不起的高手,相救義父當非難事,湊眼到長窗縫邊,向裏張望。

只見史火龍居中而坐,傳功、執法二長老、掌棒龍頭及三名八袋長老坐在下首,另有一個衣飾華麗的中年胖子,衣飾形貌活脫是個富紳,背上卻也負著六只布袋。張無忌暗暗點頭:“是了,原來盧龍有一個大財主是丐幫弟子。叫化子在大財主屋裏聚會,那確是誰也想不到的了。”

只聽史火龍接著道:“陳長老既然傳來急訊,要咱們在盧龍相候,定有他的道理。咱們圖謀大事,他奶奶的,這個……這個,務當小心謹慎。”掌棒龍頭道:“幫主明鑒:江湖上群豪尋覓謝遜,為的是要奪取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現下這把寶刀既不在謝遜之手,不論怎麽軟騙硬嚇,他始終不肯吐露寶刀的所在。咱們徒然得到了一個瞎子,除了請他喝酒吃飯,又有何用?依兄弟說,不如狠狠的給他上些刑罰,瞧他說是不說。”史火龍搖手道:“不妥,不妥,用硬功夫說不定反而壞事。咱們等陳長老到後,再行從長計議。”掌棒龍頭臉露不平之色,似怪幫主甚麽事都聽陳友諒的主張。

史火龍取出一封信來,交給掌棒龍頭,說道:“馮兄弟,你立刻動身前赴濠州,將我這封信交給韓山童,說他兒子在我們這裏,平安無事,只須韓山童投誠本幫,我自會對他兒子另眼相看。”掌棒龍頭道:“這送信的小事,似乎不必由兄弟親自走這一趟罷?”史火龍臉色微沉,說道:“這半年來韓山童等一夥鬧得好生興旺。聽說他手下他媽的甚麽朱元璋、徐達、常遇春,打起仗來都很有點兒臭本事。這次要馮兄弟親自出馬,一來是要說得韓山童歸附本幫,服服帖帖,又須察看他自己和手下那些大將有甚麽打算,二來探聽這一路明教人馬有他媽的甚麽希奇古怪。馮兄弟肩上的擔子非輕,怎能說是小事?”掌棒龍頭不敢再說甚麽,便道:“謹遵幫主吩咐。”接過書信,向史火龍行禮,出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