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不悔仲子逾我墻(第6/11頁)

她從這幾句話中想到了逝世的丈夫。他倆數十年夫妻,恩愛無比,一旦陰陽相隔,再無相見之日,假如一個人活著正似流落異鄉,死後卻是回到故土,那麽丈夫被仇人下毒、胡青牛不肯醫治,都未必是壞事了。“故土?故土?可是回到故土,又當真好過異鄉麽?”

站在金花婆婆身旁的小姑娘卻全然不懂張無忌這幾句話的意思,不懂為甚麽婆婆一聽,便猶似癡了一般。她一雙美目瞧瞧婆婆,又瞧瞧張無忌,在兩人的臉上轉來轉去。

終於,金花婆婆嘆了口氣,說道:“幽冥之事,究屬渺茫。死雖未必可怕,但凡人莫不有死,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能夠多活一天,便多一天罷!”

張無忌自見到紀曉芙等一十五人被金花婆婆傷得這般慘酷,又見胡青牛夫婦這般畏懼於她,甚至連逃走也無勇氣,想象這金花婆婆定是個兇殘絕倫的人物,但相見之下,卻是大謬不然。那日燈下匆匆一面,並未瞧得清楚,此時卻見她明明是一個和藹慈祥的老婆婆,雖然臉上肌肉僵硬麻木,盡是雞皮皺紋,全無喜怒之色,但眼神清澈明亮,直如少女一般靈活,而其中溫和親切之意亦甚顯然。

金花婆婆又問:“孩子,你爹爹尊姓大名?”張無忌道:“我爹爹姓張,名諱是上‘翠’下‘山’,是武當派弟子。”卻不提父親已自刎身死之事。

金花婆婆大為驚訝,道:“你是武當張五俠的令郎,如此說來,那惡人所以用玄冥神掌傷你,為的是要迫問金毛獅王謝遜和屠龍刀的下落?”張無忌道:“不錯,他以諸般毒刑加於我身,我卻是寧死不說。”金花婆婆道:“你是確實知道的?”張無忌道:“嗯,金毛獅王是我義父,我決計不會吐露。”

金花婆婆左手一掠,已將他雙手握在掌裏。只聽得骨節格格作響,張無忌雙手痛得幾欲暈去,又覺一股透骨冰涼的寒氣,從雙手傳到胸口,這寒氣和玄冥神掌又有不同,但一樣的難熬難當。金花婆婆柔聲道:“乖孩子,好孩兒,你將謝遜的所在說出來,婆婆會醫好你的寒毒,再傳你一身天下無敵的功夫。”

張無忌只痛得涕淚交流,昂然道:“我父母寧可性命不要,也不肯泄露朋友的行藏。金花婆婆,你瞧我是出賣父母之人麽?”金花婆婆微笑道:“很好,很好!你爹爹呢?他在不在這裏?”潛運內勁,箍在他手上猶似鐵圈般的手指又收緊幾分。張無忌大聲道:“你為甚麽不在我耳朵中灌水銀?為甚麽不喂我吞鋼針、吞水蛭?四年之前,我還只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便不怕那惡人的諸般惡刑,今日長大了,難道反而越來越不長進了?”

金花婆婆哈哈大笑,說道:“你自以為是個大人,不是小孩了,哈哈,哈哈……”她笑了幾聲,放開了張無忌的手,只見他手腕以至手指尖,已全成紫黑之色。

那小姑娘向他使個眼色,說道:“快謝婆婆饒命之恩。”張無忌哼了一聲,道:“她殺了我,說不定我反而快樂些,有甚麽好謝的?”那小姑娘眉頭一皺,嗔道:“你這人不聽話,我不理你啦。”說著轉過了身子,卻又偷偷用眼角覷他動靜。

金花婆婆微笑道:“阿離,你獨個兒在島上,沒小伴兒,寂寞得緊。咱們把這娃娃抓了去,叫他服侍你,好不好?就只他這般驢子脾氣,太過倔強,不大聽話。”那小姑娘長眉一軒,拍手笑道:“好極啦,咱們便抓了他去。他不聽話,婆婆不會想法兒整治他麽?”

張無忌聽她二人一問一答,心下大急,金花婆婆當場將他殺死,也就算了,倘若將自己抓到甚麽島上,死不死、活不活的受她二人折磨,可比甚麽都難受了。

金花婆婆點了點頭,道:“你跟我來,咱們先要去找一個人,辦一件事,然後一起回靈蛇島去。”張無忌怒道:“你們不是好人,我才不跟你們去呢。”金花婆婆微笑道:“我們靈蛇島上甚麽東西全有,吃的玩的,你見都沒見過。乖孩子,跟婆婆來罷。”

張無忌突然轉身,拔足便奔,那知只跨出一步,金花婆婆已擋在他面前。張無忌身子一側,斜刺裏向左方竄去,仍只跨出一步,金花婆婆又擋在他面前,柔聲道:“孩子,你逃不了的,乖乖的跟我走罷。”張無忌咬緊牙齒,向她一掌猛擊過去,金花婆婆微一側身,向他掌上吹了口氣。張無忌的手掌本已被她捏得瘀黑腫脹,這一口氣吹上來,猶似用利刃再在創口上劃了一刀,只痛得他直跳起來。

忽聽得一個女孩的聲音叫道:“無忌哥哥,你在玩甚麽啊?我也來。”正是楊不悔走近身來,跟著紀曉芙也從樹叢後走了出來。她母女倆剛從田野間漫步而歸,陡然間見到金花婆婆,紀曉芙臉色立變慘白,終於鼓起勇氣,顫聲道:“婆婆,你不可難為小孩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