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仁者 第二章 行軍(第4/7頁)

朱宸濠的手指轉為指向姚蓮舟和商承羽:「然後我又派你們去追殺他。結果呢?要是你們把他誅殺於江上,又哪來這支阻止我大業的敵軍?

「要我信任你們說的話……可是一路以來,給過我甚麽?南康和九江都是不戰自降的,細想起來,我軍舉事一個月,就連一場勝仗也沒有打過!如今還憑甚麽要我相信你們?」

室內靜得連外面江浪的輕柔聲音也聽得見。寧王如此當眾向兩位武當派將軍如此發怒,實在是頭一次。尤其是商承羽,一向獲得寧王寵信與尊重,待之如上賓多於臣子,如今卻戟指斥責,言語雖還未至侮辱,神態卻已與斥罵自己豢養的鷹犬無異。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巫紀洪讓王守仁逃逸;衛東琉戰死安慶城墻上;商承羽圍捕「破門六劍」反要敗走而回……朱宸濠對武當派的信任,已是大不如前。這點李士實父子及劉養正也都看在眼裏,但並沒因此感到半絲高興。君臣間的破裂,在大戰當前的時刻,足可致命。

然後室內眾人,漸漸有一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包括了寧王在內。

那股使空氣凝固似的壓迫感,來自姚蓮舟和商承羽身上。

在寧王的手指跟前,這是武當派掌門與副掌門作出的反應。他們所共同散發出的氣勢,瞬間就把朱宸濠那王者的怒氣壓倒。寧王的手指不自覺放軟垂下來。

這股氣勢,足以引起任何人心裏最原始的恐懼。劉養正等人背脊都滲出冷汗。他們甚至不禁瞄向姚、商二人的腰間劍柄,感覺好像隨時就要朝寧王拔出來。

可是下一刻,二人所散出的氣息就消退了。眾人呼吸恢復順暢。

商承羽皺著眉,看著朱宸濠的臉。他實在無法理解,寧王在這種關頭,卻是這般幼稚,竟還在數算著過去的失敗。

做大事的人,永遠只有眼前。只有下一場仗。只有最後的勝利。

商承羽心裏在擔憂。從他與姚蓮舟的立場來說,當然不希望朱宸濠太過能幹,才有利於他們的野心圖謀;但同樣也不能太過窩囊,否則這條順風的便船才沒坐多久就沉沒,二人也將一無所得。

——至少要給朱宸濠搞得天下大亂,群豪並起。

——那就得助他打贏眼前這一仗。

「臣等並非要逼迫王爺。」商承羽以無比恭謹的姿態,向朱宸濠低頭說。

「只是目前的局面,王爺必得盡快決斷,方有勝望。」

寧王看看其他臣子。李士實和劉養正等也都點頭。

朱宸濠再次看著商承羽和姚蓮舟。兩人雖已恢復臣下的姿態,但剛才那猛烈的殺氣,所有人都清楚感受到。朱宸濠卻沒有因而感到恐懼或是不快。

相反他變得清醒了,心也定下來了。

——我手下還有這樣的猛將。還有一支沒被打敗過的軍隊。形勢仍然在我這邊。

——眼前只有一個障礙。只要我跨過它。

「殺死王守仁。之後整片江南大地,無人能再阻我。」

朱宸濠重新坐到椅上,恢復了滿腹雄圖的豪邁神態,握著拳頭下達命令。

「全軍拔寨起行,回援南昌,一戰殲敵。」他又朝商承羽和姚蓮舟揮一揮手掌。「本王心意已決,不必多言。」

商承羽聽了心下一沉。寧王的語氣透現出無比決心,似乎已無可挽回。他別過頭,再次看看師弟。

姚蓮舟與商承羽兩人眼神交流,明白彼此所想一樣:如今只有全力扶助朱宸濠打贏這一仗,別無選擇。

照進帳篷裏的陽光已漸暗。伍文定動手把帳裏的油燈點起來,並逐一加上罩子,以防誤燃帳篷內物品。

那燈火映得王守仁凝重的臉上皺紋更深,好像刀刻一樣。

他低頭凝視桌上的軍圖。上面標示著南昌城一帶的地勢與水陸通路。

除了他們二人外,義軍其他三名最高將領:贛州知府刑珣、袁州知府徐鍵與臨江知府戴德孺都在帳裏。此外還有老軍師劉遜先生也在其中。

五個義軍主將軍師,也只是默默在看著軍圖沉思,沒有交談。此刻並沒有討論的必要。他們全都清楚知悉王守仁進攻南昌的計策。

王守仁把他們齊集在這帥營裏,不是要他們提出甚麽建議,而是要他們去思考他的計策還有沒有漏洞。

尤其是劉遜,王守仁格外看重他的心思。平日在商討軍機時,劉遜甚少提議些甚麽,每次開口都是提醒王守仁計策上有何疏漏或是要格外注意的細節。他從不因為王守仁的名聲地位而怯於提出批評,而這正是王守仁最需要的。

義軍如今所抵之處,距離南昌城只余兩天路程,另加要一天備戰,最快三日後就可以進攻。

但同時他們也到達了改換戰略的最後界線。假如王守仁決定不攻南昌,改向東進迎擊寧王大軍的話,必須在這裏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