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仁者 第二章 行軍(第2/7頁)

小五沒說出口,但各人也都會意,紛紛笑了起來。

「可是即使這樣,當我看著他的時候,我覺得……」沈小五說時遠眺前方帶引行軍的飄揚旗幟,心裏在回憶那次見面。

「覺得怎麽樣?」同袍好奇地追問。

「覺得只要是跟著他,就不會打敗仗。」

十幾個同袍看著小五一輪。然後有人忍不住笑了。

「世上有這麽神的人嗎?」

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在交談:「就算不打敗仗,也不保證自己不會死啊!」「活過來的成數總比打敗仗高吧?」「這次我們打的可不是山賊……」

聽著這些話,沈小五並沒想反駁甚麽,只是整一整行囊布帶,繼續向前走。

他心裏想的可不是這些,而是自己的前途。

雖然住在相距南昌較遠的贛州,沈小五畢竟是江西人,當然早也聽聞過寧王府的暴虐,故此上個月聽聞南昌生亂,王守仁招兵討逆,他確是懷著保鄉衛士的一顆赤心來投身義軍。

不過見了大軍如此陣仗,他深深感受到與那次剿匪相比,這將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場戰爭。寧王要爭的是皇帝寶座。這一戰將會決定天下握在誰手上。

——只要在這場仗裏立下功勞,說不定可以撈到個官職……

——我這柄刀,可不要再回家鄉割禾草。

沈小五摸一摸腰間鐮刀,心裏興起要建功立業的願望,雙腿不自覺走得更輕快。

他這充滿動力的步姿,引起了隊將林清的注意。林清本來就是鄉勇統領出身,指揮識人有豐富的經驗,對編配到手下的那五十人都暗中留意了解,對於年輕又有實戰經驗的沈小五,一早就特別記上。林清暗暗朝著小五那邊再走近一些觀察。

一個與小五同伍的民兵用汗巾抹著額頭,嘆息說:「到底還要再走多少天,才追趕到賊軍呀?」

沈小五聽了笑笑,指一指天上的太陽。

「你不會分辨方位嗎?」

那民兵聽著感到奇怪,也眯著眼朝天看。

沈小五見那同袍似乎還未明白,也就再解釋:「我們一直向正北走呀。」

「那又怎樣?」

那民兵還是沒理解。

「王大人不是去追趕逆賊的主力,而是要去攻打南昌城呀。」

所有人包括老範,都不禁轉過頭來看著小五。

林清離遠聽了,不禁眉毛聳動。

閃電攻打南昌這策略,王守仁在離開吉安時曾下令要向士卒保密,以防太早被朱宸濠的耳目知悉。雖然如今已走了大半路途,義軍行進的意圖已不是甚麽秘密——寧王主力軍那邊相信亦已察覺——但沈小五一個小兵卒,能夠憑自己觀察得知,可見他的頭腦。

林清走上前去,從後拍了拍小五的肩頭。

沈小五回頭看見是林隊將,不禁有點惶恐,心想是否自己剛才多口已犯了軍紀。

「劉副將給了我命令。」林清向沈小五說:「要我挑一些人去辦一件事情,著我留意隊裏有沒有可靠的人選。你是其中一個。」

沈小五聽了,眼睛瞪得大大。

「你怕不怕死?」林清微笑向他問。

「不怕的話,現在就把行囊交給同伴,趕上前去找劉副將報到。」

沈小五只眨了兩眼考慮,馬上就朝林清點頭,卸下裝滿著繩索的行囊,拔足向隊列的前頭跑去。

生為大明宗室寧王府長男,朱宸濠自呼吸於人世那一刻開始,從來沒有孤獨過。不管行坐睡臥、吃飯解手以至臨幸妃嬪,未有片刻是無侍從陪伴的。

即使現在,只要他打開船艙房間的窗往外張看,那江上無數戰船的水兵,江岸上駐紮的萬計雄師,每一人都屬於他,每一步都隨他意志而走。

然而朱宸濠此際,無比孤獨。

只因他無法確切知道,應該帶著這支軍隊走往哪一個方向。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告訴他答案。

他不能完全相信他們的任何一個。

朱宸濠將婁妃與世子,還有一幹侍從近衛,全部都趕了出去,所有軍師重臣和武將亦一個都不許他們進來,獨自關在房裏,一杯接一杯地斟著酒喝。

他的臉已透紅。他知道自己必定要馬上作出決定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要喝酒。每喝一杯之前,他都跟自己說會在喝完它之後就打定主意。然後每一杯之後又再有下一杯。酒精並沒有給他決斷的勇氣,只令他向那短暫的舒暢逃避,繼續猶疑不前。

從南昌傳來的急報說,王守仁軍隊的意向已經甚為明顯:正要進攻寧王的老家南昌。

只要一想到王守仁,朱宸濠就恨得幾乎把牙齒咬碎。就這麽一個書生,竟敢與我大明朱姓親王、真命天子作對,阻我王圖霸業? ——登上龍座,是我的天命。絕不會因為小小一個贛南巡撫而改變。

——他只是一顆擋路的小石頭。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