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殺與禪 第八章 金身鬼(第3/5頁)

而銅甲上沾滿了鮮血的圓性,如魔君般矗立在他們面前。

淩十一遠遠目睹了:在那城墻上,一個攻城兵像炮彈般飛出來,離開墻頂幾乎一丈遠才開始往下摔。類似的情形,淩十一不是沒見過,但那是被全速奔跑的健馬撞擊才產生的效果。城墻上不可能有馬。

所有目擊的人,同樣被這種奇異的力量震撼。

齊眉棍快速圈轉揮打之下,搭上墻頭的那些攻城雲梯紛紛接連向後倒,帶著梯上賊兵的悲慘叫聲落下。

朱宸濠在船上看見,他以為已突破敵城的攻勢,在眨眼間崩潰消散。他感到喉頭哽塞著。

圓性一條腿踩在墻頭,俯視下方顫栗的敵人。陽光映在他的銅甲上,反射出教人無法直視的光芒。半人半魔的臉,烙印在眾賊兵心坎。

今天,在這個戰場上,誕生了一個許多人傳揚的名字:「金身鬼」。

◇◇◇◇

入夜後,戰鬥停止。但是不代表安慶城裏的人就能安心休息。

百姓幾乎全體出動,摸黑為城墻各守備點補充石塊、箭矢及柴木,收集屍體的兵器護甲,並將之搬運掩埋,取代部分的守城兵在墻上視察戒備,好給軍健輪流睡覺;另外還要煮食、修補器械衣服、照料傷者等等……

安慶城民日間受過一輪炮擊,然後又捱過三個多時辰的攻襲,雖不是在最前線作戰,心神所承受的壓力和恐懼也足使人疲勞;黑夜中還要做這許多後勤事務,頗是辛苦。但不管是老人、孩子還是婦女,每個都晈緊牙關出一分力。正正因為經歷了首天的戰鬥,人人都深深感受到,全城已是一體。戰敗,就一起死。

——何況相比此際有事可做,白天匿伏著等待炮擊過去的那段時間,才更遠為難受。

楊銳與張文錦、各民兵統領及官僚,正在知府衙門裏商議。點算第一天,守軍死去兩百三十余人,另有百來個傷者短期之內不可能再重回戰場。這數目令楊銳皺眉,盡管他心裏早有接受的準備:第一天的戰鬥死傷者總是比較多,一來行伍裏較弱者會被淘汰,二來許多人還未習慣守城的應變戰術,因此容易犯錯。

——可還是太多了……

「各處的哨戒都備好了嗎?」張文錦問各統領。他們都在安慶城大地圖上指出各哨點。張知府仔細聽取報吿,確定其中沒有盲點和漏洞。

曾經偷襲過寧王府的圓性吿知張文錦,朱宸濠收買了不少武人,其中不乏身手了得之輩,很可能乘夜潛入城來,必要多加提防。

他們繼而撿討今天守城的策略,有什麽要改進。

「明天對方很可能還會先來炮轟。」一名民兵統領說:「而且炮火一停止就會緊隨著揮軍攻來,不會再像今天相隔這麽久。」

楊銳點點頭。他想了一會,就指示明日士兵躲避炮擊時要匿伏在各個什麽位置,務求炮擊一結束馬上就能最快登上城墻守備。

另一名統領則提出應該再多預備燃點的火箭,因今日所見火箭比一般箭矢效果更大。楊銳也同意了。此外張文錦又責令官僚,要加緊多造盾牌,因預計之後墻頭上的白刃交戰必然增多。

一說到接近戰,楊銳不禁又想到圓性。

「大師他到了哪裏?」

「回『龍佛寺』休息了。」一名官吏說。

楊銳聽了點點頭。給他多歇息是好事。他回想黃昏時停戰之後看見圓性那情景。圓性那根兩端包鐵的齊眉棍上,還有「半身銅人甲」都結著一層厚厚的血痂。半邊面罩幾乎被血黏得脫不下來。然而那些血沒有一滴是他自己的。留下一堆死屍後的圓性仍顯得神清氣爽,似乎還能再打幾個時辰。

楊銳無法斷定圓性一人到底解決了多少個敵兵。少說也有四、五十人吧?當然那多少得力於城墻地形狹窄之利,令他能夠逐一屠戮對手,但是那種果斷迅猛,那股威力和耐戰力,仍是遠遠超越凡人。

這和尚是安慶城極貴重的武器,楊銳如此斷定。當然不能說今天守住城墻全靠他

事實上圓性對於敵人的震攝只顯現在南城墻及東城墻其中段,今日守護成功,始終還是靠事前周全的備戰和策劃。但今日叛軍攻城氣勢轉變,無疑是從圓性發難開始的。

「楊大人,你在想些什麽?」張文錦問。

「那位大師今天所擊殺的人數,以賊軍的兵勢來說當然是微不足道。」

楊銳摸摸下巴的胡子說。「但他的效用遠不止於殺敵身,還在於殺敵氣。我在想,若是善加利用,他對我軍的助力,可以是數倍,甚至數十倍。」

張文錦聽了,知道楊銳必然已有些戰術的想法,只是還沒有完全成形

他對楊銳的話很同意。

「大師身在安慶,實在是天賜的運氣。」張文錦不禁說。

「不。」楊銳微笑。「依佛家說法的話,這叫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