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殺與禪 第四章 假將(第4/5頁)

錫曉巖沒打算與這二人辯論。他既看不起這些江湖匪盜,卻也知道他們說的是現實。

——錯的,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別給他們放肆。」錫曉巖說:「我們還得整備,後天就要再去打九江城。」

他說完就帶著那五個女子,步向知府衙門。「雷火兵」牽著錫曉巖的馬跟隨。

越過那一叢叢像刀般鋒利的怨毒目光,幾個女子都垂著頭不敢看,身體依然顫抖不止。

除了圍著紅披風那個女人。她一邊走,一邊仔細端詳著身旁的錫曉巖。錫嘵巖卻沒有理會她,只是直視前面街道。

但他心裏,很懷念這種與女人並肩而行的感覺。

◇◇◇◇

房門外傳來輕敲的聲音。

「進來。」女人似乎早有預料,馬上就隔著門響應了。

錫曉巖推開這知府邸廂房的門進來,手裏托著一個木盤,上面放著簡單的飯菜。

他打量著這女人,只見她早已換過一身衣裙,是知府千金遺下的。那衣服有點窄,顯得女人的身材曲線更豐盈。

女人看見他,二話不說就接過木盤,坐在幾前拿起碗筷狼呑虎咽起來。錫曉巖仍是一身黑色鑲著紅邊的「雷火隊」戎服,只是已解去肩頭和胸口的護甲,也沒有帶刀。他坐在女人旁邊,看著她吃飯的樣子。如今細看他才發覺,這女人的五官其實並不真的那麽像霍瑤花,先前只不過是那一刻的短暫感覺。

女人很快就吃掉了大半的飯菜。她看見錫曉巖正瞧著自己,抹了抹唇上的油。

「我叫桂香。」

錫曉巖感覺被人看穿了。他的確正想問她的名字。

桂香又吃了兩口飯,一邊嘴嚼一邊說:「吿訴你也沒關系。反正又不是我爹改的名字。」她放下筷子,拿起木盤上那碗水喝了一口。「我是個賣身的。」

錫曉巖並沒有太意外。剛才看她面對士兵的膽量,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的閨女。

「我想說」錫曉巖遲疑了一會,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對不起。」

桂香以訝異的眼神,打量著錫曉巖。她的目光不免停留在他奇特的右臂上。錫曉巖不自在地摸摸那長臂。

「這麽下去,你會死的。」桂香毫不在乎地說,繼續喝水

「你說什麽?」

「你這樣的男人,我以前見過好幾個。」桂香微笑:「帶著良心,卻進了江湖上混。不管多有本事,也不會長久。因為他們去錯了不該去的地方。」最後那一句,像箭般正中錫曉巖心坎。

他回想起先前在南昌,臨行前掌門姚蓮舟向他囑咐:

「不管如何,不管什麽手段,把這仗漂漂亮亮打贏它。要在寧王面前證明,我們武當派不只武藝高強,也能領兵打仗,這是復興武當的重要一步。全靠你了。

「可是不管如何,記著保全自己。我們還有未來。」

錫曉巖相信姚蓮舟的判斷。他決心,即使多麽艱難,也會堅忍完成掌門交托的任務。曾經離開過武當一次,令他感到自己贖罪的責任。

只是他感覺,自己跟從那個武當山上的錫曉巖越來越遙遠……

而現在桂香這句話再次提醒了他。

錫曉巖只想轉換話題:「剛才……你好像不太害怕……」

「什麽樣的男人我也見過了,有什麽好害怕的?」桂香聳聳肩說:「我知道他們到頭來要些什麽。我也慣了給他們。我想,這也好,我多滿足幾個你們的士兵,南康的女人也許就少幾個被侵犯。」

「我並沒有容許他們……」

「我知道。可是你也沒辦法制止他們吧?做不到的事情,也就不要說了。」桂香放下碗,從幾上拿起一把木梳,梳理她那頭亂發。她側著頭,露出一邊耳朵與粉頸,神態撩人之極。

「你可別誤會。我這不是責怪你。」桂香梳著頭發時,輕輕皺眉瞧著錫曉巖說:「我也沒有資格說你啊。我自己淪落風塵,何嘗不是身不由己?世上又有多少人真的自由自在?」

錫曉巖這時卻說:「有的。」

他回想起自己離開武當山那段日子,心裏不禁感嘆,又喃喃再說:「我試過。」

桂香細看錫曉巖。她當了幾年妓女,閱人無數,看得出錫曉巖是個誠實人。她禁不住伸出手掌,貼上他的臉頰。

「那你為什麽不回到那種生活去?」她溫暖的手在他臉上輕撫:「這裏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東西?」

——武當。

這是錫曉巖心裏最大的牽絆。但諷刺的是,他留下來愈久,「武當」這個字對他就好像越是變得虛幻不實。

在桂香的撫摸之下,記憶如潮襲向錫曉巖。那個他無法忘懷的身影,那陣淡淡卻烙在他心底深處的香氣們二人的親密感……

同在開闊天地裏流浪,仿佛世上只余他

這些記憶,令錫曉巖暫時忘卻了心靈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