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殺與禪 第四章 假將(第3/5頁)

這一摔所展示的是武當派最上乘功夫,在這些不過是尋常匪盜出身的寧王府士兵眼中看來,就好像法術一樣——那個比錫曉巖還要高一個頭的戰友,在剎那之間整個身體好像變成紙紮一樣輕,錫曉巖那單手猛摔,跟摔死一個嬰孩一般容易。如此奇功,他們想都沒有想過竟存在於世上。

那被摔的士兵一張臉變成紫黑,腫脹成一顆大瓜一樣,七孔都溢著血,狀甚恐怖,看來已快要咽氣。錫曉巖知道自己因為暴怒,一時出手重了。他不發一言,沒有看四周那些驚呆的士兵一眼,只是將自己身上的紅披風脫下,圍在那赤裸女子身上。

這時近著他才看真那女子的容貌,只見她皮膚雪白,眼目細長,眉宇之間有一種看透世情的淡淡厭倦,竟與霍瑤花有幾分相似。錫曉巖好像胸口受了無形的一擊,頓時呆住。

其中一個有份玩弄那群女子的士兵,大著膽子上前,俯下身去探那被摔者的氣息和頸脈搏。

「死了」那士兵手指顫抖著站起來,眾多士兵之間漸漸起哄。

「將軍,這算什麽意思?」「要女人,開口就好了,要殺人麽?」「這婊子算什麽貨色,還不如出生入死的兄弟嗎?」「你進王府才多久了?當個將軍而已,你以為自己皇帝麽?」「沒我們,誰來替你拿這座城?還想玩女人?回去玩你娘丨」

眾兵聚起來有百來兩百人,人心膽壯,即使面對武功驚人的錫曉巖,你句我一句越罵越兇

跟隨著錫曉巖的四十名「雷火兵」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們都是武者出身,雖然自覺比尋常的寧王府護衛軍高了一等,與他們格格不入,但也未至於甘心為了錫曉巖而與這百多人打上一架。

錫曉巖走到那四個女子中間。本來圍著女子的那十幾名士兵被嚇得遠遠散開,加入外圍的戰友,一起繼續向錫曉巖狠罵。

當中年紀最小那個女孩原本已跌倒跪著,布裙也已磨破,露出血淋淋的膝蓋。錫曉巖上前把她扶起。女孩像一頭受驚又無法逃走的小動物,全身在劇烈抖震,不敢正眼去瞧錫曉巖,畢竟那只把她扶起來的手,剛剛才在眨眼間殺了人。

錫曉巖這時才往四周掃視那許多士兵。他目光所到之處,眾人都立時噤聲。錫曉巖的神情與眼神並不特別淩厲,只是好像很隨意地跟他們說:

「閉嘴吧。誰不怕死,先上來。」

這時在人叢後方有人到來,接著發出一記悶響,一名士兵吃痛呼叫倒下。眾兵回首,一看見是誰來了,馬上開出一條路來。

「誰敢對錫將軍無禮?反了嗎?現在我們是打仗的軍兵,是真命天子寧王爺麾下王師,也就等於是禁軍!不分尊卑軍階,以為還是從前做買賣那種隨隨便便的日子嗎?」

說話者揮揮剛才一擊打倒那士兵的拳頭,帶著幾名精悍的部下上前來。只見他身材異常高大,一臉都是疤痕,右邊頭殼上還有一道長長的、不再長頭發的刀疤,此人就是寧王府水軍統領閔廿四。他身邊還跟著親信副將陳賢及幾個壯碩的刀手,都是他在鄱陽湖當水盜時就跟從著的老部下。

閔廿四等走近到空地中央,看見地上的死人,不禁皺眉。這天他的心情本來極是高興:從前他雖然橫行鄱陽湖水域,人馬船只也算陣容鼎盛,但說到要攻打劫掠像南康這種大城,只有在夢中才可能。如今他卻做到了,而且沒有犧牲半個手下。

可是現在終於死了一個。而且是被自己人殺的。

錫曉巖冷冷看著閔廿四,在眾多士兵跟前,仍是沒有給他半點顏面。

「是誰說可以搶劫百姓的?」他嚴厲地質問。「我沒準許過。」

閔廿四失笑:「錫將軍,這是規矩啊。」

「不是我的規矩。」錫曉巖斷然說。「南康百姓開了城門投降,就該保他們安全。」

閔廿四搖搖頭苦笑,走上前悄聲問:「將軍從前有沒有領過兵,打過仗?」

錫曉巖緊閉著嘴唇,沒回答他。

「兄弟們打仗,每一個都是把命拿出來賭。」閔廿四指一指四周的士兵。

「打贏了沒有錢跟女人,誰還要再賭下一把?你要他們為了每天兩頓難吃的口糧去拼命嗎?打完仗之後回家鄉耕田種菜嗎?」

他笑了笑,看著錫曉巖又說:「錫將軍,要是講究武藝決鬥,刀上功夫,我對閣下心悅誠服,但若是跟著將軍的規矩,我怕到了明天,我們已經無兵可帶。」

錫曉巖瞧瞧閔廿四,又看看周圍那些怨恨的目光。「無兵可帶還算事小啊。」閔廿四把臉湊近他悄悄說:「一個不好,當將領的在睡夢中被人割了喉眬,這種嘩變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

後面的副將陳賢這時也說話:「南康城民投降,我們沒有屠城已算是仁慈。仗還要打很久,從城裏征調些軍需,犒賞慰勞一下兄弟,也不過分。」——兩人對錫曉巖的語氣,就像在說:打仗就是這樣啊,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