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殺與禪 第二章 危城僧(第3/3頁)

「知府大人。」楊銳行了個禮。

張文錦這才回頭來,也還了禮。他跟楊銳的長相可說兩個極端,膚色白皙,面形方正,口鼻輪廓扁平而並不突出,一雙眼睛卻很大,可說是一副異相。

兩人相對,一時竟無說話。楊銳到來之前心裏早有準備,必要之時就用軍隊架空張知府,迫他作戰。但此刻面對張文錦本人,楊銳卻感到氣勢反為對方所懾。

張文錦同時也在打量著楊銳,不發一言。

楊銳實在無法再忍受這種緊繃的氣氛,正要開口,張文錦卻比他先一步說話

「寧王府逆賊軍勢浩大,並非我安慶守軍所能抵禦。與其以卵系石,不如先避其鋒銳,全身撤退,日後會合大軍再圖反擊。」

楊銳聽著只覺窒息,雙拳緊緊捏著。可是在他能反駁之前,張文錦又說話了。

「以上這番話,假如就是楊大人要說的,我絕不會給你離開這座廳堂。」楊銳聽了,再也忍不住,放聲狂笑。

從那笑聲裏,張文錦感知楊銳的本意。他也微笑起來。

楊銳大笑了一輪後,嘆了口氣,苦笑說:「我還以為那正是知府大人...J

「以為什麽?」張文錦立時收起笑容,白皙的臉頓變鐵青,眼睛瞪得更大:「劉瑾我也不怕,會怕這朱宸濠?」

楊銳不敢笑了,頓時抱歉拱拱雙手。張文錦這種剛烈的脾氣,實在令楊銳嚇了一跳,不禁想:也許他正是因為曾經歷過劉瑾之劫,而有這麽極端的性情吧?

——然而在此非常時期,我們最需要的正是這般氣魄……任誰看都會覺得我們是瘋子吧?……

這時張文錦拍拍手掌。在客廳內裏一座屏風後緩緩走出來兩個男人,各自都拿著明晃晃的單刀。另一頭廳門之外同時傳來腳步聲。

那兩個刀手跟張知府互視一眼,馬上把刀收回腰間鞘裏,也沒有看楊銳就出門,與埋伏在廳外的另三人一起離開。

楊銳瞧著刀手,又看看張文錦,不禁冒出冷汗:這個文官的手段比我還要辛辣,楊銳甚是慶幸,自己與張文錦站在同一陣線。

張文錦卻不以為意,又垂頭瞧向桌上,拿起一幅地圖細看。楊銳上前看見,桌上滿滿放著都是安慶城內外的地圖,還有就是記錄兵馬、船只與錢糧的賬簿。

「我昨晚深夜已經派人到城裏各豪商的住處,先穩住了他們,嚴禁任何一個出逃;今早也從府內各縣鎮調配糧食到安慶城來,並且發下征調民勇守城的命令。要是好運道的話,我猜三天之內守城的兵卒可增加大概兩千人。」楊銳聽了極是佩服。張知府臨危的反應與執行能力,他這武官實也自愧。

但同時他深知以這樣的守城兵力,與朱宸濠麾下數以萬計狼虎般的叛軍對上,實在毫無把握。楊銳並無收到朝廷的軍令,無法隨便調動鄰近各地衛所守軍,安慶城的戌衛官軍只得百余人,這一仗將只能倚重臨時征用、並無多少作戰訓練和經驗的民兵,他們跟寧王府那些大半響馬水盜出身的賊軍碰頭,只要一被恐懼感染,隨時就會崩潰……

在張文錦面前,楊銳壓抑著這焦慮,也拿起一幅地圖來看

「今天我就會派部下去組織城裏的民壯,分配隊伍司職。」他向張文錦說:「還有許多事情要準備:積存和修造炮石及其他守城兵械;安排戰鬥時傳令、煮食、療傷與運送等部署,把城墻失修弱處都補好?,還有盡量再多造盾槍弓箭等武器。」

楊銳看著張文錦,一拳擂在桌上。

「我等傾全城之力,也要把安慶化為令逆賊望之喪膽的鐵壁城池!」

張文錦聽了楊銳所說,甚欣賞其膽大心細,一切守城的預備策劃,他顯然都早了然於胸。

可是他倆都很明白,這場力量懸殊的死守戰,最關鍵仍是士氣人心:要令所有的守軍相信,我方贏得了。

最必要的事,往往卻也最困難。

這時廳門傳來一陣敲擊。進來的仍是剛才那名隨從。

「兩位大人衙門外有人求見。」

張文錦仍有百樣事務要與楊銳商議,很是不耐煩。但這名近身隨從跟了他多年,素來幹練精明,張文錦聽得出,來者若只是一般人,隨從絕不會在此刻打擾他。

「是什麽人?」張文錦喝問。楊銳也感好奇,回頭看那隨從。

那隨從猶疑了一會,才再開口「是個……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