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殺與禪 第二章 危城僧(第2/3頁)

平時每天一起玩的孩子,一個也不見。

看著城裏這景況,圓性皺起濃眉。一股思緒如電在他腦海閃現,像是接通了什麽。他想閉起眼逃避,但不能。

然後他看見了:安慶城內街道,化為一片屍山血海。

他眨眨眼,回過神來,那景象又已消失,眼前一切如常。

他知道剛才那一瞬間自己看見了什麽。

是未來——或者說,是其中一個可能的未來。

——不管我走到哪裏,戰鬥、流血和死亡還是要跟著我嗎?

——還是說,世間本來就如此,只是我有緣分把因果看得更清楚?……………….....

圓性默默站在街道中央,仿似立禪入定。路過的人都沒有間暇理會這怪和尚。

過了好一會,圓性才終於再動起來。他伸手截住幾個經過的官兵。

「帶我去,見你們裏面最大的那人。」

◇◇◇◇

楊銳在踏入安慶知府衙門之時,胸膛裏心事翻湧。但他知道今天自己的任務只有一個:

——若未勸得他死戰,我絕不會踏出這個門口。

楊銳此刻一身便服,未有披掛戰衣佩劍,但任何人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他那堂堂的軍人氣勢。他個子並不高大,拱衛在左右的四個帶刀衛士每人都比他高了一個頭,但他那瘦削黝黑的臉甚是精悍,一雙細目更是銳利如鷹隼,仿佛隨時能穿透人心。楊銳這三十年武官生涯一帆風順,有一半都是靠這眼神震懾部下。

這氣度乃是楊銳自幼從父親身上感染得來。楊銳出身世襲武家,一出生已注定從軍。大明自開國以來,衛所武官采世襲制,成為導致武事廢弛的一大流弊,許多武家子弟憑借袓蔭就領得軍職,全無振作上進之心,只識以地位作威作福,荒廢弓馬武藝與兵學,累世下來朝廷官軍人才越見凋零。楊銳卻是其中一個例外,自小即隨父親勤學兵馬之事,成年繼任了軍職後即表現出指揮才能,年紀輕輕就步步晉升,更獲派在淮安督領漕運船只的修造,任務極是吃重。

其後楊銳奉派來統率安慶戌軍,與孫燧及王守仁一樣,都是兵部尚書王瓊的安排。楊銳知道自己擔任這個都指揮僉事,在尚書大人心裏是何等重要,他亦不敢怠慢,幾年來治軍甚嚴,置備軍械及修建防務等皆一絲不苟。

王尚書的憂慮,今天成了事實,楊銳知道是自己挺身之時了。

然而安慶知府怎麽想,他卻不能確定。

因公務的關系,楊銳與知府張文錦尚算相熟,說話也頗投機。張文錦為官作風剛正,與楊銳屬同一類人。

可是在官場打滾這些年,教會了楊銳一件事:凡事未臨到巨大的利益或危機,你都沒能看清一個人的真面目。現在正是那種時候。

進了衙門的前堂,楊銳著四名衛士留下來等候,才獨自跟著知府的隨從進入內堂。按規矩即使是戌衛的指揮官,也不可隨便帶著武器和士兵進入知府官署的內部。他一邊走著,一邊思考眼前這一局。

心思細密並且熟知兵事的他,自然也跟王守仁一樣,馬上知道南昌寧王府叛軍下一步最有可能怎麽走:順流東行,進攻南京。

而安慶城,正正就扼守著南京前頭大江上最重要的一道水陸關口。

楊銳很了解,叛賊朱宸濠要是進占南京,即位稱帝,對大明百姓將是多麽巨大的一場災難。

——而我們就擋在他面前。只有我們。

對於北方朝廷大軍能否及時來援,楊銳絲毫不存寄望;反倒是南贛的王守仁,他仍有所期待。然而此刻就連王都堂是否尚在人世還未確知。即使王都堂未被叛賊所擒,任其用兵如何神鬼莫測,亦不可能在三天兩日裏變出一支軍隊來。

賊軍臨城,已是無可避免之事。問題只在於是開門相迎?還是閉門死戰?

這對於楊銳來說,不是一個問題。他亦深信自己的親軍不會有任何疑惑

現在他就要進去確定,這衙門內那個人是否心意相同的夥伴。

到了內堂客廳的門前,那名隨從站住,高聲唱了聲「楊指揮來見」。門裏傳來一記含糊的答話,那隨從便將門推開來,請楊銳進內。

楊銳進了廳內,卻未得張文錦相迎。只見張大人仍背向著門,俯首看著廳中央的一張大桌。

張文錦的背影比楊銳高大,雖是一身文服,但腰身挺得筆直,甚是硬朗。他自然散發的這股剛強氣息,與王守仁或伍文定隱隱相似。這並非偶然,只因三人都有共同的經歷:曾受大太監劉瑾迫害而存活下來。張文錦當年曾被捕下詔獄,險死還生,再遭剝奪功名官職,貶為庶民,直至劉瑾伏誅之後才再獲起用。

楊銳張望,看見張文錦面前那張桌子上,擺著好幾幅地圖,還有些攤開的賬冊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