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光與影 第二章 跟蹤·潛伏(第4/9頁)

天性躁動的錫曉巖雖不擅長這種「靜練」功法,但從旁觀察也知道其心神負荷之巨,尤其葉辰淵這麽一次又一次挑戰失敗而陷入昏眩,身心的損耗不斷在累積。

「雨川說還有大概兩天的路。」

葉辰淵聽著只閉目微微點頭。錫曉巖只好走回馬車旁邊。

老覃早已回來,爬進了車廂裏清洗。錫曉巖見了有點不好意思,但老覃渾沒表露半點厭惡,只是默默工作。

——錫曉巖並不知道,這個老覃從前可是安慶城裏黑道上有名的打手兼賭徒,當地人若在此看見他當車夫,還做著洗車這種低三下四的工作,必然難以置信。

除了老覃之外,另外那兩名騎士亦是淩雨川在安徽時收納的部下,在他殺掉錦衣衛逃亡時仍然忠心跟隨,絕對值得信任,因此淩雨川一直帶在身邊幫助辦事。

——錫曉巖和葉辰淵當然並不真的需要這兩人保護,只是既然扮作坐得起馬車的商人,在旅途上沒有一、兩名護院實在不象樣。

淩雨川與錫曉巖在分吃著幹糧。淩雨川嚼著餅時,眼睛仍沒有離開遠處打坐的葉辰淵。

錫曉巖感覺他似乎有話要說,不禁盯著他。

「那天……」淩雨川果然開口:「在山腳遇上你們,真幸運。」

「要不是有你,副掌門他恐怕已經……」

「可是我差一點就不在那裏。」

錫曉巖聽見淩雨川這句話愣住了。

淩雨川繼續說:「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那時候我有猶疑過的——我說的是給朝廷追殺的時候,我想過是應該繼續當武當弟子?還是一走了之?……」

錫曉巖聽了很意外。

「在徽州的日子我有了一個女人,還生了個兒子.,那兩年在道上也混得很不錯,除了這些手下,還積累了不少錢。」

最後這個錫曉巖倒是知道——兩年來他們一群武當殘部的生活費、葉辰淵的醫藥、此刻他們的衣衫車馬……大部分都是淩雨川出資的。

「當時我雖然不確定朝廷狗爪們找上我的原因,但也想到必然跟武當有關,之後跟其他『首蛇道』同門失了聯系,我就更確定了。可是我的心動搖了。我知道要是帶著錢跟家人跑去遠一點的地方,朝廷大概不會抓得到我……」

淩雨川說到這裏變得小聲。

「就因為我猶疑了,沒有早向武當報信……之後才聽到禁軍到了武當山的消息……」他說著哽咽了。

「沒有分別的。」錫曉巖拍拍淩雨川的肩膀:「姚掌門就算早些知道,也不會有甚麽不同的決定啊。」

「可是我無法原諒自己。」淩雨川那雙一大一小的眼睛布著血絲:「身為『首蛇道』,我竟然有這種想法……我馬上安排把家人送去廣東,帶著這幾個親信回頭趕去武當山。可是當我到達時已經……」

錫曉巖聽著,想起自己當日同樣私下武當,在最後關頭才趕回了「遇真宮」外的戰場,那時心裏同樣溢滿後悔與慚愧。

可是如今回想,也許自己正好在武當派最需要他的時候回來了;也許一切都是注定。

看著眼睛已經濕潤的淩雨川,錫曉巖再次用力搭著他肩頭。

「最後你不是也回來了嗎?這就是夠了。這就是真正的你。」

淩雨川聽見這話,好像被重新貫注了一股氣息,臉上愁色消退,凝視著錫曉巖那堅剛的臉。

「何況一切並沒有完結。還不遲。」

錫曉巖說著,遠眺前路的方向。

聽了淩雨川的自白,他明白這些同門有多需要他——而且需要的不止是他的刀。——我要為他們活下去。

錫曉巖又再想起在武當後山的時候,霍瑤花分手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要死。」

——嗯。我守了承諾,活下來了。

——你呢?

這些日子,錫曉巖很少再想起霍瑤花那婀娜的身影。可是每次一想起就停不下來。

他知道自己不該去希冀那麽遙遠的事。於是他只把她放在心底深處,作為漫長而目標渺茫的旅途中一點溫暖安慰。

——而他不知道在南昌的時候,自己跟霍瑤花曾經只相隔著幾條街道的距離。

錫曉巖眼中燃著火焰。他強而有力的手掌在淩雨川的肩頭上又輕輕拍了兩下,嘴巴喃喃地再次重復說:

「還不遲。」

◇◇◇◇

那個壯健而樣子平凡的青年阿木,混在路上的人群之間,完全沒有人留意他。阿木閉著嘴沒有說話。他會說的話本來就不多。他凝視著這城郊官道上發生的一切。

從贛州府城門到這裏三裏之外,連綿都是慶祝的人群。要是換作平日,阿木這麽一個生面的男子站在這道上,必然受人懷疑甚至查問——自從南贛巡撫嚴行「十家牌法」;責令當地百姓每十家組成一「牌」,記錄籍貫、姓名、年紀、相貌及行業,互相監察並刑罰連坐後,外人難以隱匿,杜絕了山賊的細作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