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羊與虎 第六章 虎相(第4/4頁)

要不是有那個一身邋遢、精力充沛的小子阿樂在,童靜這十九天將會很難過。看著這已經懂得射箭的獵戶小孩,童靜總聯想起荊大哥,猜想在這年紀的荊裂是否也跟阿樂一樣頑皮……

這時屋外傳來砍柴「剝」的爽快聲音。童靜感到奇怪:聽聲音就知道拿斧砍柴的,是四十多歲仍然硬朗健壯的韋老四。那麽是阿樂在煮粥嗎?這倒是不敢相信奇事。

阿樂那小子跟義父去打獵很勤快,但從來不願幹廚房的雜務,他常說自己是男人,只要幹大事;當看見童靜帶著的劍時,阿樂更指著劍興奮地大聲說:「我將來也要當劍客丨」被韋老四當頭就敲了一記……

童靜下床時雙腳碰到地上,只覺寒冷從腳心一直透上來。她穿上鞋,又再揉著眼睛,懶慵慵地走出房間。

她循著粥香看向屋子角落的廚房。那裏站著一個背影,被窗外射來的陽光照得發亮,正在爐灶前用勺子慢慢在攪動粥鍋。

童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背影回過頭來,向她微微一笑。

「起床啦?你很餓吧?快煮好了。」

燕橫早已把散發重新結了髻,換穿了韋老四借給他的衣服;而他半夜時也已在山上的溪流好好洗過了澡,一身清爽,再沒像在山上那副野人般的模然而燕橫的樣子仍是令童靜驚訝莫名。不過相隔三個月,他的臉消瘦凹陷得第一眼無法辨認,猶如年長了好幾歲,仿佛山中歲月比塵世流逝得更快。

——這對燕橫來說確是事實:這三個月跟自己的戰鬥,在他人生中實在前所未有地漫長而峻烈。

童靜沖上前去,本想立刻撲到燕橫懷中,但又突然停住了。她驀然感受到他氣質的劇變。

——好像變了另一個人。

童靜回想起從前那次在江西,二人在破屋中度宿之夜。當燕橫瞧著火堆時,曾經露出一種異常危險的眼神。那跟他現在身上散發的氣,給她感覺很相近。

——到底這些天以來,他在山上經歷了些什麽?

燕橫看見童靜的反應後怔住了,但馬上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靜。」燕橫失笑:「不要怕。是我呀。」

聽見燕橫仍舊溫柔而真誠的聲音,童靜才松了口氣。

「你的樣子嚇死人了。」童靜皺著眉,讓燕橫拉起她的手。

燕橫故意嗅嗅自己的腋下:「我很臭嗎?應該沒有吧?下山前才洗過。」

童靜哭笑不得,擂了燕橫胸口一記,打下去發覺他的身體也消瘦了許多,又是一陣憐惜。

「你不同了。」童靜收起笑容,認真地說

「你覺得怎樣不同了?」燕橫也嚴肅起來。他很在乎童靜的感受,更在乎自己在童靜眼中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

童靜看著他的臉,特別是他的眼睛,認真地想了好一陣子,才說:「從前的你,不管什麽時候,總是『青城派的燕橫』;現在的你,就是燕橫。」

燕橫怔住了一會,然後露出牙齒笑起來。「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

童靜這時再忍不住,倒在燕橫懷中。

◇◇◇◇

兩人與韋老四父子一起吃完那窩野菜麥粥之後,就打點行裝準備離開海陽山了。

童靜想留下一些銀子給韋老四,作為食宿費用和謝禮,但那獵戶堅拒不受。

「你給我銀子幹麽?我這住的吃的,都是這座山給我。你要感謝,就感謝這座山。」

他們再次向韋老四道謝,燕橫又把一柄在山上時使用的小刀送給阿樂,就離開踏上下山之路。

燕橫斜背著裝載「雌雄龍虎劍」的長布袋,大踏步從山道走著,眼神精光四射,先前修練時的迷惑、痛苦與恐懼一掃而空,面容雖瘦削但自然舒泰,與昨夜之前的他判若兩人。

他們牽手走在那寧靜又美麗的山道,感覺天地間就只有二人。

童靜說:「你在山上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以吿訴我嗎?」燕橫回想自己曾經如何陷入瘋狂,實在不敢把這麽可怕的事情吿知童靜,不置可否。

——男人有些事情,是連最親近的人都不想說的。

童靜見他不想說也就作罷,自己說起「破門六劍」率領獞人「狼兵」攻打「瓦黃寨」的事情,還有要去江西會合救人的約定。

「那太好了。」燕橫興奮說:「我正有好多事情要請教王大人,實在很想再見他。」

他牽著童靜的手握得更緊。

「我恨不得馬上就給荊大哥他們看看,我現在的劍——不,我要給天下人看看。」

此際燕橫前進的步履身姿,散發著過人的氣度與神采,仿佛到了今天,他才真正看見自己最該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