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羊與虎 第六章 虎相(第3/4頁)

當老虎追到面前時,燕橫並未擺出什麽架式迎接,仍是垂下樹枝站著。老虎卻在七尺之外停下來。它隱隱感覺到面前這個人類轉瞬間改變了。不再是「獵物」。

老虎咧著又尖又長的虎牙低吼著,眼睛盯著燕橫。

燕橫也看著它。到了這刻,他已然透徹觀察過猛虎的骨肉結構;它原始野性的動作發力;它的氣勢與殺戮天性。

他已經看清了「虎相」。

燕橫以此再跟自己過去對「雌雄龍虎劍」的領悟相印證,許多關節頓時豁然而通,一些劍勢與內在原理從何而來,他也驀然明白。

——只要燕橫回去後,將這「虎相」融合於劍法中,前頭進境之大,難以估量。

——但前提是必先回得了去。

燕橫因這許多的新發現而情緒亢奮,身體自然而然動起來,沉腰坐馬,右手的樹枝慢慢舉起,進入戰鬥姿態。

感受到燕橫的變化,老虎又再發出低沉的鳴聲,後退了一步。

——山林的霸者,竟被一只不足它一半體重、手裏只不過拿著一根枯枝的生物,威嚇得後退了一步。這是此座海陽山千萬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燕橫提著樹枝,尖端遙遙對準老虎的眼睛。他的目光覆蓋著整頭猛虎。在這麽近的距離裏,他才看清自己與老虎軀體的差距是這麽大。但他已無半絲驚懼,只是沉醉於那剛看懂的「虎相」之中。

他雙肩下沉,背項向兩側拉長並微微弓起,身體開始散射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野性氣勢。

看在老虎的眼中,面前這生物好像又轉變了,竟好像瞬間變得更巨大,而旦傳來一股極危險的氣味。

燕橫因為深沉的思想,不知不覺已經催激起「借相?虎勢」。

對於雄霸山頭、從來沒有天敵的老虎來說,這危險激發起它撲殺對方的天性。它沒有再退,這次向前探出足爪。

兩頭肉身各異但氣勢相同的猛獸,在這圓月下斷崖前對峙,強烈的殺氣在他們之間翻湧不散。

燕橫表面如止水冷靜,但內裏心念在不停轉動。

——模仿老虎,不可能壓倒老虎。我要尋求超越它的「相」。

——世上有怎樣的東西,能夠擊敗猛虎?………………...

他苦思。

——沒有。世上沒有。

燕橫驀然發現身周的世界變化了。一枝一葉在他眼中無比清晰。天空化為一種不斷變幻的灰銀色。山頭的寒風像刀刃刺痛皮膚。

他腦袋裏一道門打開了。幻想的能量傾瀉而出。八十八日夜「山螺」苦修,自我觀照內心,忍受非人的孤寂,經歷痛苦恐怖的幻象,冒險遊走在心靈崩潰的邊緣……一切就是為了這個時刻。

一個前所未見的「相」,逐漸在燕橫心裏組成、浮現……

老虎突然感受到燕橫另一次變化。一股對它極之陌生的感受頓時冒起。

它怪吼一聲,轉身掉頭就往樹林奔逃而去。

燕橫失去了敵人,也馬上倒下來,放開樹枝趴著,臉上的汗珠不斷滴在面前巖石上。

那不明的「相」,出現很短暫時刻就消失了。燕橫不知道那是什麽,此刻也不敢再嘗試呼召。

但他看著巖石地上自己的影子,露出興奮的笑容。

——因為他知道,將來某天必然與它再見。

◇◇◇◇

童靜給那香氣喚醒時,還以為自己在作夢。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這才在鋪著狐皮的溫暖床上完全清醒。

她卻仍然躺在床上不願動,仰視著房間上方那陌生的屋頂。

雖然已經在這小木屋裏寄住了差不多二十天,童靜還是沒有習慣。只有這床鋪的溫軟狐毛,令她感覺舒服,稍解她在此地苦等的困悶。

她伸手摸摸放在床邊的「迅蜂劍」。那連著鞘的劍柄,給她一種安定感。

那香氣又繼續飄進她的鼻孔。她深深吸進一口。好吃的她嗅得出,那是粥的氣味。用野山菜煮的麥粥,是韋老四最常弄的早點。這天卻好像煮得早了,童靜看看窗外才剛天亮不久。平日韋老四起床後總是先處理了其他家務,或著整理好獵具才開始煮粥的。

童靜從床上坐起來,看看房間四周。這是小木屋裏唯一的房間,原本是獵戶韋老四跟養子阿樂一起睡的地方,童靜來寄住之後,韋老四將這床鋪讓了給她,自己則睡在外頭,在廚房生火取暖。

童靜看見房間裏另一較小的床鋪早就空空如也。阿樂那十二歲的小子早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童靜看看窗外已經被明媚晨光照亮的山色。這小屋由韋老四親手建在海陽山北面山腳要道旁,是登山必經之處,當日燕橫上山修行之前也曾在此度宿一夜;童靜打聽到此地,也就決定在這裏等待燕橫。

韋老四是個老好人,卻也很煩人。每晚吃了飯臨睡之前,童靜都要忍受韋老四說至少三次「他已經給老虎吃掉了,你還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