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山·火·海 第四章 生命之激撞(第4/7頁)

「天下無敵,稱霸武林」。武當派是一輛拼命向著這座大山猛沖的馬車,而陳岱秀並不介意擔當車底一根人們看不見的軸,保守著馬車前進時不會失去平衡而翻倒。

於是他繼續揮舞著那冷靜的劍。

在他旁邊的衛東琉卻完全不一樣。從前躲在武當山苦練時,他也跟陳岱秀或任何人一樣,毫無條件地崇信公孫清與姚蓮舟「天下無敵」的理想。但自從第一次隨「兵鴉道」出征四川,雙劍在青城山上終於飲血後,衛東琉的想法改變了。沒有什麽事情比透過殺戮來證明自己的強大更令他興奮。他希望一再品嘗的就是這種純粹的感覺。武當派是否真的「天下無敵」,在他心裏已經變得不那麽重要。他只想挾帶著真正的殺意揮劍。一次又一次透過敵人的死亡和自己的生還來感受存在。除此以外的人生都顯得那麽淡薄。

故此當姚蓮舟決定留在「遇真宮」與神機大軍一拼時,衛東琉心底裏是何等高興——不是尊崇掌門的號令,或者堅信武當派的戒條,一是真心以亢奮的情懷迎接這一戰。

於是他在兵卒之間揚起一蓬接一蓬的血雨,同時露出無法壓抑笑容。

在這一狂熱一冷靜的二名劍士開路下,十幾個武當同門緊隨著從缺口殺進人叢。

步弓隊無可制止地潰退,結果逃進了他們原本想援救的神機銃兵之間,兩隊士兵互相撞成一團。黃本功與戰友都被卷進了人潮中,不知所措。

衛東琉與陳岱秀率領同門追殺而至,牢牢咬著神機營防線的前部,令對方難以施展火器射擊。神機營空有百倍以上的人數,但由於陣形混亂,加上武當派武者一人戰力的震懾,竟像一大群被野狼閱入其中的羔羊。

從「遇真宮」裏源源而來的武當弟子,繼續成功沖進敵陣,一眨眼已增至四十人。他們無視四周十倍以上的敵數——只要到達刀槍能夠攻擊的距離,士卒在他們眼中就跟練武場上的木人靶無異。

最有利武當派的白刃戰,繼續擴張。「遇真宮」正門外的土地染得更紅。

◇◇◇◇

在神機營大軍防線的第二層,許多武官眼睜睜看著前頭己方軍士被屠戮,卻仍然沒有感受到深刻的危機。

——才不過幾十人而已……我們連同五軍營的翼軍有超過三千人呀!這些家夥很快會被消耗掉.....

然而校尉張修不是這麽看。熟讀兵書的他,知曉前代的許多戰例,其中靠著少數必死將士,擊潰十倍甚或以上大軍的先例,並非想象中那麽罕見。

勝敗的關鍵全在士氣。這是從前兵法老師衍明法師的教導:驚慌從來就極容易在人群裏傳染,面臨生死的軍旅更甚。前線一點小小的挫敗,如不及時制止,士氣的崩潰可能迅速擴散,最後甚而遍及全軍。那就像暴雨下的泥石崩流一樣,最初也只不過是山頂上一小片崩落,繼而積蓄力量,越滾越大,最後成為足以翻山倒樹的巨大泥石潮。

「一個人相信『嬴不了』,只是脆怯。」老師當年如此告訴張修:「一萬個人同時相信『贏不了』,那就成了自行兌現的預言。戰場上常見以小擊大,其實許多時候就是這麽回事:並非小隊真能以一抵百,而是大軍敗於自己的心。」

「可是老師,當雙方兵數極端懸殊時,多數那一方即使犯錯,不是也足以消耗對手而克服錯誤嗎?」張修當時問。十多歲的他正憧憬將來成為指揮萬人的大將軍。

「你有見過孩子打架嗎?」衍明法師微笑向他解釋:「人多欺負人少的時候,多的那邊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安全極了;但只要有一個同伴被揍得鼻子流血,所有人都會慌起來,因為一開始他們就沒想過要受傷。結果就是一、兩個孩子開始後退,最後全都逃跑起來。」

衍明向張修解釋:當兵數甚為懸殊時,多數那方的將士,反而容易生起互相依賴和推托的情緖,認為大軍足勝,自己何必要做冒險奮戰那一人?於是危險失利時無人果斷向前,坐看士氣不斷變壞,最後陷於無可挽救之境。

「打仗的是人。刀槍劍戟也好,火炮石頭也罷,打擊的不只是人的血肉之軀,也是人的心。」

此刻瞧著那四十個敵人揚起的血雨腥風,聽著士卒驚惶失措的呼叫,老師的話再次在張修心頭響起。

他拔出腰刀,點起自己統率的銃兵隊。年僅二十四歲,既無豐富的沙場經歷,也沒有什麽特殊人脈,張修卻已能晉升為神機營校尉,自然是有過人的才能,這一果斷行動即是證據。

張修指揮的兩百五十多名火銃步兵,在他一聲令下都同時起步奔跑,並將手銃背起來,改拔護身的長刀,準備迎接肉搏戰。近戰雖不是神機兵所長,但張修知道此際再難發揮銃射,故此決定作此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