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鐵血之陣 第七章 秘練(第4/5頁)

兩人默默坐著分享那酒與幹糧,只是瞧著山下風景,沒有交談一句。

「假如你是我兒子,多好。」

葉辰淵忽然說了這樣的話。

侯英志心裏在震動。他想起自己沒有用的爹。想起已經少了見面的好朋友葉天洋。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應。

兩人繼續沉默。

◇◇◇◇

次天的晚上,殷小妍一手提著燈籠,另一手拿著紙傘,站在山路旁一棵大樹底下等待。

她冷得臉頰都赤紅了,櫻唇不斷呵出霧氣。殷小妍已然脫去當年做妓院小婢時那股楚楚可憐的氣質,經過這大半年在武當山養尊處優,身子比從前豐腴了,臉龐也更增加了健康的光采,原本被艱苦生活所掩藏的美麗,此際盡情綻放,假如走到街上,必然被看作出身大戶的千金小姐。

她這一身白狐裘,是入冬時姚蓮舟送的禮物。這等名貴的衣服,小妍從沒想過自己也有穿上的一天。

「跟你很合襯。」她第一次穿上時,蕓媽這樣贊嘆。蕓媽是武當山腳村落的農婦,姚蓮舟特別雇她到山裏來照顧小妍的起居。她倆很快便合得來,婢女出身的小妍也絕沒有把她當作傭人。

「是嗎?」小妍那個時候微笑。她知道老實的蕓媽不愛說奉承的話。

殷小妍想不到,自己還可以有什麽不幸福的理由。一個出身卑微的女孩子所能想象的東西她都得到了。整個武當山上下無人不對她敬重有加。她的男人是活脫脫的人中之龍,除了修練和處理門派事務的日子之外都很關心愛惜她。

從前她的願望,只是能夠離開「盈花館」,過一種更像人的生活,絕沒有想會得到這麽多。

可是到了現在,殷小妍還是無法由衷地感到幸福。

她知道姚蓮舟感受得到——否則那一晚他不會這樣問她。

——你快樂嗎?

殷小妍不敢多想。本來就沒有要求更多的資格。當天是自己求姚蓮舟帶她上山的。

她在路旁等待了好一陣子,正要放棄回去時,卻看見山路上方的黑暗裏出現了燈光。她一邊在顫抖,一邊微笑。

侯英志完成了今天的午課後,匆匆吃了頓飯,就一個人上半山去,練習近日所領悟、結合武當與青城的劍法,結果直到入黑才回來。

——武當派講求弟子自行奮發,故門內的紀律並不森嚴,每天除了往武場必修早、午二課之外,其余時間可自由修行,不管是獨自或找師兄弟共練也行,即使是練習到深夜淩晨也無人幹預。

侯英志提著燈籠,另一手拿著練習用的鈍劍擱在肩頭,從山路的階梯飛快步下,燈光映出他身體還在散發霧氣。

他看見了路旁樹下的殷小妍,也就走過去。

「終於等到你啦。」殷小妍笑著說。

侯英志不語,帶著她走往樹底一個刻著「道不遠人」四字的石碑前。他脫下外袍蓋住石碑,讓殷小妍倚坐在上面,不致弄汙衣服。

「掌門不是下山了嗎?」

「昨天下來的……今早又回山頂去了。」殷小妍說時無法掩飾臉上的寂寞。

她將燈籠放在地上,收起雨傘,解下掛在腰間的一個小布囊,裏面用紙包著一塊像黃色水晶的麥芽冰糖。

「我今天吃到這個,味道很好,也就留了一塊給你。」

侯英志拿過來一把放進嘴裏,那甘甜的味道馬上充溢舌齒間,稍解了苦練之後的辛勞。

「謝謝。」侯英志含著糖果笑著回答。

兩人就這樣在樹下閑聊起來。他們平日時常都是這樣閑扯,話題不著邊際,有時侯英志說說自己從前在青城山的趣事;有時是殷小妍回憶「盈花館」裏見過的荒唐情景。

侯英志的爹侯玉田幹過走鏢,懂得看星星辨別方位。這時侯英志也就照著父親所教,給殷小妍指出北鬥七星的所在。

「真有趣。」殷小妍仰望冬夜繁星,眼神有如小孩。侯英志不禁在旁偷瞧她的樣子。

殷小妍既是掌門的女人,武當山所有弟子雖然都十分尊重,但沒有一個敢稍稍接近她,甚或多談一句話,教她感覺像是個寄居武當的外人。唯有跟她年紀相若、又是上武當不久的侯英志,竟然不避嫌跟她說話,令她在武當的日子好過得多了。

這時候殷小妍才發覺:自從十二歲賣身離家後,這些年來一個朋友也沒有——書蕎姑娘和姚蓮舟都不能算作「朋友」。現在侯英志是第一個。

——在妓院裏的時候,她以為「朋友」在她往後的一生,都將是奢侈的東西。

侯英志最初跟殷小妍打開話匣,純是心血來潮——當然他也不否認,有少許是因為對姚蓮舟不服氣。

可是認識下來,殷小妍愈來愈令他想起一個人。

他丟下在青城山的宋梨。

她們的樣子和性情其實不是那麽相似。經過生活磨練的小妍,個性和說話都比宋梨溫婉得多;宋梨則比小妍更有活潑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