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破門六劍 第三章 破心賊難(第4/7頁)

燕橫再細看孟七河步行的習慣,難怪似曾相識。

——他是正宗的八卦門人!

孟七河進來後,瞧也不瞧王守仁與燕橫一眼,直走往那獸皮竹椅坐下來,抓抓亂發,揉了揉眼皮,伸個大大的懶腰,再著手下遞來煙杆子,點燃後深深抽了一口,仰天呼出一股白煙,這才跟王守仁第一次四目對視。

王守仁瞧著孟七河時,就跟先前在山坡看梁福通一樣,展露出一張憤怒嚴厲的鐵臉,就像眼前這個孟七河是令他極度憎厭的人物。燕橫見了有些擔心。

——王大人明明說來借兵,可他半點兒沒有要請求別人的模樣,反倒像來討債……這樣真的行嗎?……

之前梁福通好歹也喚一句「王縣令」,孟七河則連稱呼都沒有,直接就說:

「你不是去了升官發財的麽?怎麽又跑回這窮鄉僻壤來啦?還要到我這兒送死!」

孟七河劈頭第一句就是「死」字,燕橫大為緊張,幾乎馬上就要拔劍。但他想起跟王大人的約定,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妄自出手,也就強忍著不發。

王守仁未被孟七河的話動搖分毫,只冷靜地回以一句:

「好不要臉的家夥。」

「你說什麽?」孟七河一聽,亂發都好像豎了起來,身子離開椅背,雙手緊握著竹竿造的椅把,怒瞪雙眼。

圍在四周的山賊也都群起喝罵:「放什麽狗屁?」「當個豆大的官,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敢侮辱我們頭領,看我不把你砍了!」一時寨裏人聲沸騰。

「住口!這兒輪不到你們說話!」

王守仁朝四面怒喝,那猛烈的氣勢,竟真的把大幹亡命之徒的聲音都壓了下去,沒有人敢再罵。

站在他們眼前的,明明只是個年過四十、身體瘦得像竹的儒官,但那威儀卻予人絕不想與他為敵的強大感覺。

王守仁繼而再對孟七河厲聲說:「我有說錯嗎?當天是誰答應了我,這一生都不會再做賊的?你說話算話嗎?看你現在這副德性,這還不算不要臉?」

孟七河臉上一陣青白,手掌用力捏著椅把,夾在指間的煙杆斷掉了。但他半句也反駁不來。

兩年前王守仁任廬陵縣令,其中一大棘手的難題就是本地如毛的盜賊。王守仁先從根本處下手,助縣民防治疫病和減少苛捐雜稅,令當地村鎮恢復了生計。廬陵的山賊馬匪大多本是尋常農民,迫於生計才鋌而走險,王守仁的政策一下子就讓大半賊人放下刀子,重新拾起耕具來。然而還有幾股比較勇悍的匪盜,已經習慣了草莽中的威風日子,不受招安而仍舊頑抗,其中一股正是孟七河領導的四十余眾。

王守仁組織民兵保甲前往討伐,他深知保甲雖人數眾多,但論戰力遠不及賊匪勇悍,正面交鋒死傷必然慘烈,於是巧用聲東擊西之計,先誘孟七河帶人出擊,再另使一支主力偷襲他們收藏錢糧的地方。孟七河一眾失去了糧食,再勇猛也敵不過饑餓,王守仁更一直緊迫,不讓他們在逃竄間有再行劫掠的空閑,孟七河大半手下都不支投降,只余下他跟梁福通等幾名親信被困在山裏頭。

孟七河以為自己是賊首,先前又不肯受撫,王縣令這次定然嚴懲不赦,以殺雞儆猴;怎料王守仁竟放回其中一名被生擒的山賊,由他傳話給孟七河:王縣令仍願意招安,他們只要棄械出山,答應從此當良民,既往不咎。

孟七河把自己跟手下的兵刃都用藤蔓束起來,背著下山徒步往縣城,向王守仁下拜投降。王守仁把他扶起之余,還從那束兵器裏,抽出屬於孟七河的這柄八卦門大單刀,交回到他手中。

原來王守仁早就聽說過,縣城出身的孟七河自小習武,更是武林名門的傳人,曾拜入撫州一家八卦門支系的拳館苦學六年。

「你是個人才。」王守仁當時對孟七河說:「男兒生在世上,不可貪圖一時快活,當尋個出身路途。就算不為顯揚祖宗父母,也為了對得起自己。」

孟七河當場流淚叩頭。王守仁又答應舉薦他去應考武舉,後來王守仁雖已離任,對此事還是念念不忘,著人把保薦的信函帶到吉安府來。

可是信函最後卻沒有交到孟七河手中。因為他已經再次上山落草去了。

此際重逢,王守仁的失望憤怒溢於言表。孟七河半句話不答,皆因他那天確曾向王守仁許下承諾。何況年前他被王守仁結結實實在戰場上打敗,這事情更不欲在眾多手下面前重提。

王守仁環顧四周,冷哼一聲又說:「你今天又比從前更勢大了——我剛才所見,你手下的人,沒一百也有八十吧?真威風呀。你這個賊頭,當得很自豪吧?」

孟七河被王守仁數落得氣血上湧,連呼吸也急促起來。這時他摸一摸頸項,上面戴著一條繩子,穿掛了一只又彎又長的虎牙。孟七河五指握著那虎牙項飾,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情緒方才稍稍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