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夜戰廬陵 第一章 波龍術王(第2/5頁)
而是在失去如此多人馬之後,要進去面對寺裏那個人。
——一個你每次看見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呼吸多少口氣的人。
◇◇◇◇
山洞的深處難分日夜,但兩邊石壁上卻插滿了十來個火把,將洞內照得有如恒常白晝。
火焰再加上凝重不動的空氣,令洞裏異常悶熱。一個男人精赤著身子,正在埋頭苦幹。
要不是頭發和胡須都已花白,他定然讓人錯覺是個年輕人,那裸露的胸背肌肉結實得有如鋼條,肌理深刻分明。老人左右兩邊身子,粗細頗不對稱,身體有些部分異樣地發達。這身肌肉形態,顯然是因為長期做某種單調的操作勞動而產生。
在老人跟前的地上,整齊排列了一行三十多件石頭,各有不同顏色和紋理,都不是這山洞自有之物。
——要是行家摸到這些石頭,更可分辨得出每塊的石質,不論粗細軟硬皆有分別。
老人手裏正拿著其中一塊石頭,沾了沾木桶裏的水,壓到一柄單刀的刃面上,以極精確的角度,一下一下地運勁磨著。
每磨一陣子,老人就將刀抽起來,刃尖對準石壁的火光,閉著一只眼睛細細檢視,一會兒後又再繼續磨刀。
老人極之專注,一直都保持著半跪地上的姿勢,完全忘記了腿酸。只見他兩腿腳腕處都被鐵鐐鎖著,鎖鏈連到了山洞石壁。
他始終專心地在磨刀,仿佛完全無視如家畜般被鎖禁的現實。
在他眼裏和心裏,就只余下那刀刃的線條。
老人換到第五塊磨刀石時,一個黑影在洞壁出現。
影子一動不動,似乎一直在觀看老人磨刀。老人再換下一塊石頭時,才察覺影子的存在。他停下來。
「這柄刀子好嗎?」影子說。聲音因為洞壁的回響變得模糊。
「不錯。」老人抹抹額上的汗,將石頭放下,舉起單刀從各個角度視察:「材質和鑄工都屬中上。平衡也好。只有幾處瑕疵。」他指一指刀刃中段:「其中這裏是個弱處,要是碰上重兵器或者鐵甲,會有折斷之險。但還不算嚴重。」
老人垂下刀,嘆了口氣又說:「不過比起你的劍,還差得多。」
那影子聳聳肩。「差在哪兒?」
老人一想到那柄劍,收緊了臉容,閉目不語。
大半年前被抓到這裏時,老人本來決心,死也不會為這些人磨刀劍——正是因為自己,這夥比盜賊還要可怕的家夥才會給引到廬陵來。
——是我害了這地方的人……
可是當這影子的主人將佩劍遞到他面前時,老人忍耐不住了。那清冷的鋼鐵,是他生命的意義。眼看著好劍而不拿起磨石,等於要他拒絕當自己。那比死更難受。
那柄劍,他足足用了三個月時間去磨。
老人還沒有回答問題。那個高大而光頭的影子在等著。
「是『氣』。」
「劍氣?」影子笑了:「我不相信有這回事。」
「只是我的叫法而已。你喚它什麽都可以。」老人說:「總之是不容易看得見的東西。」
「從何而來?」
「最初是從鑄煉師的心。他在冶鑄時,心裏想著要誕生怎樣的刀劍,那念頭就必然會貫注在鋼鐵裏。」
老人伸出手指,撫摸那刀子的刃口。雖然還沒有完全磨好,這刀刃已極鋒利,但他指頭輕輕滑過,絲毫無損,只因具有極細致敏銳的觸感。
「然後就是用刀劍的人,日積月累的意念,同樣會加持在兵刃之上,改變它的氣貌。」老人沉默一輪,又補充:「當然,殺的人多,這意念就更強烈。」
影子微微點頭同意。
老人當天第一眼看見這影子主人的佩劍,就看出死在劍下的人絕不少。整柄劍隱隱散著一股邪氣。
可是那劍本身鑄煉的形貌,又顯現出一種極單純而真誠的追求,純粹有如冰雪。
老人知道這股精純的銳感從何而來——他一眼就從造型分辨出,是武當劍。
正是這兩種極端的結合,深深吸引著老人,無法抑止為它磨拭的沖動。
——透過劍,他更深刻感受到主人的可怕。
影子聽了老人的解釋,很是滿意。
「你有什麽缺的嗎?隨便開口。吃喝什麽的,或者要女人都可以。還是要我找個活人給你試刀?」
老人搖頭拒絕。為這種人磨劍他已經深感罪疚。如此在山洞裏如苦行般勞動,也有點自我懲罰的意味。
——他知道,自己已經成了這人得意的玩具,到死都不會再自由。
那影子轉身,緩緩往洞口退去了。
老人這時卻又開口:「有件事情我一直沒說。」
「是什麽?」
「那柄劍。」老人知道可能會被殺,但他無法按捺:「我感受得出來。你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吧?」
影子的背項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