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高手盟約 第一章 荊裂(第4/10頁)

可是就算再厲害的天才,沒有遇上最適合的老師,也隨時會被埋沒。

裴仕英疲倦喘息著,在巖石上盤膝坐了下來,把腰間的雁翎刀擱在大腿上。

裴仕英在他那一輩的南海虎尊派門人中,給公認是最差勁的一個弟子。身材瘦削,骨架也弱,鍛煉時經常容易受傷,除了有點速度可恃之外,沒有什麽過人的長處——甚至那速度也並非同輩裏最快。他能夠捱過修練而留在虎尊派,在同門甚至外人眼裏,都是個不小的奇跡。

——但是世上沒有多少事情是奇跡。尤其是對於沒有天分的人來說。

人們只看見裴仕英怎樣勉強跟上荊照那幾個師兄的進度,卻沒有看見他為了跟上他們在背後付出的努力。正因為沒有優厚的天分和體格,他更倚重自己的眼睛和腦袋:張大眼睛觀察人家怎麽打、怎麽練,然後拼命去思考。有時學了一個根本不適合自己使用的招式,還是千方百計地想怎樣把它變得合用;就算到了最後還是用不了,但在這思考的過程中又找到新的東西……

裴仕英就如一個手上兵力長期遠遜對手的將領。也許從來沒有打過勝仗,但卻在不斷避免敗亡的歷程中,自成一種兵法。

裴仕英這種特殊的練武經驗,始終沒有令他成為高手;可是當像他這樣一個老師,遇上荊烈這樣一個學生時,那產生的作用,就完全在荊照的想象之外。

「不要試圖模仿我。」裴仕英第一天教荊烈時就這樣跟他說:「不要想成為另一個我。或者另一個你父親。張開眼睛,也把心打開來。去學所有你看見值得學的東西。再把它們變成你自己的東西。」

這對於初學武藝的人,原本是個錯誤的學習方法,隨時變成自我迷惑或者貪多務得;可是對於荊烈這特別的孩子,卻馬上發揮出他最大的成長潛力。短短四年的成果,連裴仕英也感到驚訝。

上代南海虎尊派掌門——也就是荊照和裴仕英的師父洪廷榮病逝後,掌門之位順理成章,由武功最高的荊照接任;但裴仕英永遠無法忘記,師父有次在病榻上竟然對他說:

「也許虎尊派的興衰,有一天是掌握在你手上……」

我?裴仕英當時不可置信地搖頭。之後許多年都一直想不通,師父為什麽會這樣說。

可是看見現在的荊烈,他開始明白了。

「師叔,走吧。」荊烈笑著把裴仕英拉起來。「我要上場了。」

「烈……」裴仕英打量著師侄:「你……不打緊吧?這一場……」

荊烈從裴仕英手上拿過木刀,擱在寬闊的肩頭上,遠眺著東南面的海洋。那是他出生地的方向——當然其實連荊照都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就生在烈嶼。或許只是給人抱到那兒遺棄?連是不是漢人都不確定——當地的姑娘被倭寇奸汙而遺下孽種,這類事情多得很。

「烈……」裴仕英搭著他的肩頭:「這次你就忍耐著別亂來,否則掌門會趕你走。只要你能留下來,我深信將來南海虎尊派的招牌,一定是由你來扛著。」

裴仕英向荊烈道出的期許,一如師父洪廷榮當年告訴他的話。

今天是荊烈拜入門以來,首次代表南海虎尊派登上擂台。

但卻是一場必然的敗仗。

荊烈沒說一句話,突然就一躍跳到下方低處的巖石,拋下師叔,一個人沿著海岸線疾奔。

那是比試場地的方向。

◇◇◇◇

靈山派弟子施耀武已經踏上了擂台。這是一場兵器戰,施耀武頭頂、肩頭和胸背都穿戴了皮甲,提著一柄木單刀,在不住舞著各種刀花,既是為了活動身子,也為了向擂台四周的觀眾逞能。

可是對面擂台的另一角,仍然空著。

荊照正喝著今天的第四瓶酒,酒精令他本來就暴烈的臉容更可怕。椅子兩旁的弟子沒有一個敢作聲。

在場卻有一人,比荊照還要憤怒和焦急,那就是靈山派掌門施慶龍。他從右側隔遠朝荊照瞪過去,那眼神明顯在責備:「你們搞什麽鬼?」尤其是上擂台的是他的親侄兒,他更不想這穩拿的勝仗給搞砸了。

荊照瞥見施慶龍射來的責問眼神,只能裝作沒看見。

擂台四周的觀眾也在鼓噪。那高掛在台邊木柱上的「生死狀」,只有施耀武一人簽字,「南海虎尊派荊烈」下方的畫押處卻仍然空著。

泉州府一帶武林,長久由靈山派、閩蛟派、福建地堂門和南海虎尊派四分天下。四大門派最初確都是憑著真材實料,在這種公開擂台比武打響名堂來,成名之後為保名聲不墮,也一直培養及派遣弟子上台出戰;可是到了後來,四派壟斷當地武林之勢已成,為免各派之間惡意競爭,累積仇怨,四派漸漸就開始有了打擂的默契:這一仗我們要是勝了,下一仗就派一個實力較遜的弟子給你挽回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