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高手盟約 第一章 荊裂(第2/10頁)

荊越下了台卻並沒馬上回到虎尊派這邊,而是走到那列觀客看台之間打招呼。那兒坐的都是泉州一帶的鄉紳商賈,還有幾個地方官吏在其中。

席間的富商都在贊賞荊越打得漂亮,又把早已準備的紅封包往他手裏塞。在擂台四處擺滿著他們致賀的花牌,更有各種酒食、布匹等禮品。

「還有多少場……才輪到那臭小子?」荊照一想起到現在連影兒都沒有的那家夥,本已略微放松下來的臉容又再憤怒繃緊。

「還有……四場……」他身旁的大弟子郭崇義抹著汗說:「裴師叔已經去了找他……師父不要擔心,我看師弟不是因為害怕逃了……大概又睡過了頭……」

「你們還呆在這兒幹嘛?」荊照那雙紅通通的眼睛暴瞪著,被酒精侵蝕的臉頰氣得顫動:「要我們南海虎尊派的面子,都因為那小子而丟盡嗎?還不快出去四處找?」

郭崇義深知師父的脾氣,惶然點頭,就帶著三個師弟奔出場外去了。

在這盛怒的短暫一刻,荊照似乎恢復了十余年前號稱「滾雷虎」時的氣勢。但也只有這一刻而已。再喝下另一口酒,那張威猛的臉又軟化下來。

「就算敲斷那臭小子的雙腿……」荊照抹抹嘴邊,再次自言自語地切齒說:「……也得把他拖上這擂台……」

◇◇◇◇

「烈!你在嗎?」

洶湧浪濤挾著懾人的氣勢卷至,拍打在這片突出海岸線的高聳奇巖之上,激飛的白沫,濺濕了裴仕英的褲子和草鞋。

他一邊呼喊著,在嶙峋的巖石間跨跳前進,腰間那柄皮鞘殘舊的雁翎單刀,隨著每步晃來蕩去。

「在不在呀?別玩了,這次你再不出來就糟糕啦……」裴仕英放聲高呼,眼睛四處掃視,瘦削的臉顯得憂心忡忡。

——一定在這裏的……平時有什麽很高興或者很不高興的事情,他就愛躲在這裏……

終於,在一塊巖石頂上,裴仕英發現一柄滿是凹痕的粗糙木刀。刀柄處染著還沒有完全幹掉的血跡。

裴仕英嘆了口氣,俯身撿起木刀,雙腿順勢蹲下來低頭察看,果然在巖間一個小小的凹洞裏,發現了他要找的師侄。

荊烈赤裸著上半身,把上衣折疊起來充作枕頭,身體側著蜷起雙腿沉睡,那姿態就像嬰兒一樣。一陣接一陣激烈的浪潮聲傳入洞中,他的睡相卻甚是香甜,仿佛將那濤音當作安眠曲。

裴仕英沒好氣地用木刀捅捅荊烈的大腿。

「果然在睡!快起來呀!」

荊烈睜開睡眼,眯著看見是師叔,沒有理會,只是伸手把刀尖撥去。

「起來呀!」裴仕英更加勁地捅他。「看,警戒心這麽低,如果我是敵人,這把是真刀,你早完了!」

這次裴仕英用力把刀尖刺在他屁股上。荊烈吃痛,不得不醒過來了。

他爬出那凹洞,仰頭瞧一瞧當空烈日,慢慢站直伸個懶腰。

陽光照在他只有十五歲的年輕身軀之上,銅色的皮膚緊致得像發亮,卻到處都是打撲受傷的新舊創痕。胸臂的肌肉還沒有完全發達,卻已鍛煉得肌理清晰,有如鋼條一樣。

他抓抓在風中飄揚的亂發,才完全清醒過來——他懶得結髻,幹脆就把頭發胡亂剪成這參差不齊的怪模樣,因為這事被師父狠狠打了一頓,還著令他平日出外要裹上頭巾。

「你要躲,也找個新鮮一點的地方嘛。」裴仕英從那凹洞裏抓出上衣,塞到師侄手上。

「我沒躲。」荊烈打個呵欠。「原本只是想小睡一會兒。睡過了頭。沒辦法,太累了。」

「我以為你今天不想打。」

「我昨晚半夜就走上來。」荊烈把右手掌伸給師叔看。「一直到日出,接連揮了一萬刀。」

那掌心和五指,滿是已經磨破的皮膚和水泡,血汙結成褚紅。

剛才裴仕英看見木刀上的血跡,就知道這個小師侄又幹了什麽傻事。他嘆息著從衣襟裏掏出救傷用的袋子,拿出一片白布撕成長條,替荊烈的手掌包紮。

——但裴仕英心裏其實還是有點高興的:師侄不是個會逃避的軟弱家夥。

「已經太晚了嗎?」荊烈看看頭頂的太陽。

「不。」裴仕英一邊包紮一邊說:「現在跟我回去,還來得及。」

荊烈皺著眉遠眺海洋。隱隱可見遠方的島嶼。

「師父是個笨蛋。」他喃喃說。

本來應該叫「爹」或者「義父」的。可是荊照從來沒有準許荊烈這樣呼喚他。

荊烈是荊照十五年前出遊烈嶼①時,在島上岸邊拾來的棄嬰,名字也由此而來。自小在南海虎尊派長大的荊烈,卻竟遲至十一歲才獲許學習本門武藝——荊照的親生兒子荊越,五歲時就開始習練基礎功夫了。

『注①:烈嶼,今金門縣烈嶼鄉,又稱「小金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