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蜉蝣

夜裏。

上玄照例來到白南珠的房間,將近二更時分,白南珠已經沐浴,長發披散,正對鏡梳頭。換了旁人,此時沐浴梳頭,可能有些奇怪,但上玄卻知他唯有在心中殺氣勃發,無法抑制的時候方才會沐浴焚香,而後對鏡梳頭。此時的白南珠危險至極,猶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無論是誰,一旦惹惱了他,刹那之間便會屍橫就地,血濺三尺。

不知有多少人就死在這一瞬之間。

“出去。”白南珠目不轉睛地看著鏡中人,語氣很平淡,若不是他雙眉之間的傷口不住流血,也許誰也看不出來他身受怎樣痛苦至極的煎熬。

上玄手指一揮,點中他肩頭背後兩處穴道,這些日子上玄每夜都會點住白南珠身上穴道,以免他發狂傷人,今日也不例外。尤其明日要上少林寺救人,他特地稍微來早了一些,以防意外。

“沒有用了。”穴道被點之後,白南珠居然仍舊對鏡梳頭,仍能說話,語氣仍很平淡,“最多不過二十日,我就控制不住了……”

“就連筋脈都已改變了?”上玄淡淡地問,“無論是分筋錯骨或是點穴,都已對你失去作用?”

“除非你打斷我的骨頭。”白南珠突然一笑,“但你若想出手,在你出手之時我就能讓你開膛破肚。”言下,他的聲音稍微有些拔高,臉色自白皙漸漸變得充滿紅暈。

上玄淡淡地看著他,轉身出門,“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你莫忘記配天愛的是你,她最恨人濫殺無辜,莫忘了明日你我還要救人就好。”

白南珠微微一震,臉上的紅暈突然褪去,也許由於新浴之後的長發實在太黑太光亮,刹那間他的臉就如被塗上了白堊,在出奇有生命力的烏發之下,灰敗死氣得像只已經死去多年的鬼。

上玄轉身出門,今夜清澈純凈的月光之下,一個人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等著,身影停止,她也有一頭長發,也是剛剛沐浴,滿身尚散發出淡淡的芬芳。

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配天。”他叫了一聲,沒有多看,就欲邁步從她身前離開。

“你……你……且慢。”容配天低聲道,“我有話和你說。”

“你要我休了你?”上玄也低聲道,這一句之中,並無諷刺之意,他的語調很認真,也很悲涼。

容配天一怔,只聽上玄淡淡地道:“你要我休了你也可以,若你覺得定要作‘容姑娘’才能和他在一起,要我休了你也可以。”上玄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你我雖然成婚多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其實沒有多少,這幾年來,我不知珍惜,讓你受盡委屈,對……對不起。”他道歉的時候顯得很生澀,但表情很平靜,似乎對此事已經想過很久很久,千言萬語,如今只余寥寥幾句。

“我……我……”她從未想過上玄會說出“休妻”二字,本以為自己早已麻木,刹那之間仍覺痛徹心扉,“我是想說……我是想說……我……”她喃喃地重復,自己本想說些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來,頭腦之中,一片空白。

“我真的愛你。”上玄低聲道,“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麽愛你,配天,我對不起你。”

“不……不,”她如中雷擊,踉蹌退了一步,臉色慘白,定了定神,“我想說……想說的不是要你休妻,我想說……”她顫聲道,“我想說的是不管明日如何,不管你的朋友在少林寺中是生是死,不管我和南珠如何,你不要死,你不要想死,請你不要想死!”

上玄泛起了一個淡淡的嘲笑:“怎麽可能呢?”

她臉色蒼白如死,上玄指了指身後的房門:“他也許只剩下二十日,你若有話,不妨多對他說。”言罷,他緩步就將離去。

“等一下!”容配天追上一步,“他的事,暫且莫提。我們……我們之間……我們之間……”她顫聲道,“我想問你,這幾年來,你是不是真的一直都想著我?”

上玄背對著她:“此時說這些,有什麽意義……是與不是,又如何呢?”

“我心裏始終想不明白,你若真的在乎我,怎可以這麽多年從不找我?就像我離開你身邊之後,你仍然過得我行我素,半點不縈懷。”她低聲道,“我一直等你來找我回去,一直在等……等到失望,而後絕望。”

“過得我行我素?”上玄淡淡地自嘲,“配天啊配天,我看不出來,你是個如此纏綿的女人。我以為你理智冷靜,你選擇要走,就絕對不會回來,何況我也放不下架子,去求你回來。”

“求我回來?”容配天滿眼迷茫,幽幽地道,“是啊,當初走的時候,以為自己真的能一走了之,永遠不回家。但是……但是卻是越來越想你、想你一個人究竟如何、想我走了之後你會不會傷心難過,你若不難過,我……我就失望得很。”頓了一頓,她輕輕地道,“但你不但不難過,還投入了北漢軍中當傀儡,我那時真的很氣。你離開北漢軍之後漂泊江湖,我……我到處找你,有時找到了你,跟在你身後,卻又不敢見你;有時候今天找到了,第二天又失去了消息。你消沉落拓,我很痛心……”她喃喃自語,“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