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第2/4頁)

——別人在太平歡樂的時候,有誰會想起你啊?書雪為自家少爺不值,嘆氣,再嘆氣——就算嘆上幾千幾萬口氣,他還是得老老實實去煮茶——少爺要談公事!這比什麽都重要!大宋的江山啊!他小小一個書童敢說什麽?耽誤了是殺頭的大罪啊!

※ ※ ※

何心亭。

一貫的水霧彌漫,這裏在傾園一處小瀑布的底側,相鄰著傾園的深水潭,所以水氣特別多,也特別濃。

很詩意的地方,甚至有點旖旎,白霧迷蒙的時候甚至會錯覺,在何心亭裏有一個白衣孤然的女子,在起舞,在蹁躚。

容隱吩咐書雪請簡和梁到何心亭談事情,他自己先到了要去何心亭的水上花廊,而簡和梁卻還沒有來,從容府的大堂,到這裏的確需要走一段路,容隱負手在這裏等著。

他可以凝視著何心亭,那裏白霧依然,隨著水氣激蕩來去,隨時會沾濕人的衣袖,一點點沁涼。琴聲!

他突然聽見琴聲!

容隱的眉睫微微一蹙,他煞然的銳氣登時直指何心亭!那裏面有人!誰在裏面?這裏是樞密院長官的府第!有誰敢在這裏彈琴,要彈琴,大可以去花街柳巷彈去,他這裏不歡迎不速之客!

容府裏,除了他和他的妹妹容配天,沒有人會彈琴。而容配天自從習練到所有的琴師都驚嘆她精湛的琴藝之後,就再也沒有彈奏過——她彈琴,只是要證明她可以什麽都做到最好,而並非喜歡。但這琴聲中有心,有情!這樣的琴,絕對不是年少氣盛的配天彈得出來的!

是——誰——?

容隱心中微微震動了一下,快速向何心亭走去。一振衣袖揮開了何心亭裏層層的水霧,霧氣之中,露出了一個端坐著的白衣女子,烏琴如鐵,白衣如雪,眉目宛然,她對著他微微一笑,纖指撥弦,“長風瀟瀟渡水來,歸雁連連映天沒。從軍行,軍行萬裏出龍庭,單於謂橋今已拜,將軍何處覓功名?”

這是盧思道的《從軍行》,有“流水本自斷人腸,堅冰舊來傷馬骨”的名句。白衣女子帶笑而彈,漫聲而唱,雖然沒有古詩的悲涼之意,卻有一分迤邐之感,她唱完之後,緩緩推琴,柔聲問道,“我美不美?”

容隱整個怔住了,他沒有想過會在這裏看見她,他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遇見她。她是姑射,是像傳說中的仙子一樣,神秘而又動人的女子,如真,似幻。“你很美,你一直都很美。”他緩緩地回答。

白衣姑射低眉而笑,“我們已經有四年沒有見過面了,怎麽?見了我,不高興嗎?”

容隱深吸一口氣,冷然道,“姑娘是世外高人,武功人才都是當世首選,能見到姑娘一向是江湖中人的榮幸。”姑射是江湖中號稱“浮雲”的女人,她一具烏木琴,琴聲中如果夾帶內力,足以摧心裂肺,殺人而不見血。她的來歷是個謎,行蹤飄忽,而又有絕世姿容,江湖中人的確以一見姑射為榮。“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你見了我,並不覺得榮幸。”姑射輕笑,低首輕撥了兩下琴,發出輕微的“仙翁、仙翁”的聲音,“放心,我不是來逼你娶我的,四年前你那一句話已經足夠,我不會在四年後特意來找羞辱。畢竟,我也是很要面子的人。”她擡起頭來,凝視著容隱,那一雙眼睛澄澈烏黑,“姻緣不成交情在,我來只是想瞧瞧你,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容隱湛然深沉的眼睛看著她,這個——他曾經為之心動過的女人,四年不見,依然風采嫣然,清氣出骨,是可以站在雲端,白雲與衣袂齊飛的女人。只可惜——她是不可能在最陰險復雜的朝政中生活下去的!這就是為什麽當初她撥弦示愛,而他冷言拒絕,拂袖而去!因為——正是因為她是這樣的人,所以他不能接受!

不是因為她不好,而是因為她太好了!只可惜,姑射她並不明白。

他身在淤泥,所以不肯拉著身在雲端的她一起下泥潭,那並不是不愛,只是,她不明白……

“我一直都是這樣,並沒有什麽好瞧的。”他低頭去看她指尖的烏木琴。那琴,曾經是他親手幫她刻畫,親手幫她上弦,也曾經並肩彈奏過,而如今——相隔陌路!

“你比四年前憔悴得多,也不快樂得多。”姑射凝視著他,撫琴嘆息。

容隱默然無言,繁復紛亂的朝事,兵禍連連的江山,他重任在身,責無旁貸,你要他如何不憔悴?如何能快樂?他是官,不是庶人,這也許就是容隱的悲哀!“我這裏過一會兒還有公事,你——可以在太平閣等我,一個時辰之後,我去找你。”

好濃的官腔!姑射凝眸在容隱臉上看了一陣,“我並不一定會等你。”

容隱已經轉過身,他看見了簡和梁和書雪往這邊走來,聞言淡淡地道:“你會等,因為你遠道而來,絕不可能——只是為了看看我而已。你有事求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