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唐詩選輯》(第3/10頁)

狄雲一看之下,不由得一呆,想起那日自己在萬家柴房之中昏暈了過去,醒轉時身子已在長江舟中,身邊有些金銀首飾,其中有一片小孩兒的金鎖片,上面也刻著這樣四個字,莫不是……莫不是……

他只看了一眼,不敢再看,腦海中一片混亂,終於漸漸清晰了起來:“我在萬家柴房中暈倒,若不是師妹相救,更無旁人。從前我疑心她有意害我,但昨晚……昨晚她向天祝禱,吐露心事,她既對我如此情長,當日自也決計不會害我。難道,難道老天爺有眼睛,我和師妹經歷了這番艱難困苦之後,又能重行團圓麽?”

他想到“重行團圓”四字,不禁心中又怦怦亂跳,側頭向戚芳瞥了一眼,只見她滿臉盡是關切之色,目不轉睛的瞧萬圭,眼中流露出愛憐的神氣。

狄雲一見到她這眼色,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背脊上一片冰涼,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日他和萬門八弟兄相鬥,給他八人聯手打得鼻青目腫,師妹給他縫補衣衫,眼光中也是這麽愛憐橫溢、柔情無限。現今,她這眼波是給了丈夫啦,再也不會給他了。

“要是我不給解藥,誰也怪不得我。等萬圭痛死了,我夜裏悄悄來帶了她走路,誰能攔得住我?我舊事不提,和她再做……再做夫妻。這女孩兒嘛,我帶了她一起走就是了。唉,不成,不成!師妹這幾年來在萬家做少奶奶,舒服慣了,怎麽又能跟我去耕田放牛?何況,我形容醜陋,識不上幾百個字,手又殘廢了,怎配得上她?她又怎肯跟我走?”這一自慚形穢,不由得羞愧無地,腦袋低了下去。

戚芳哪知道這個草藥郎中心裏,竟在轉著這許許多多念頭,只是怔怔的瞧著他,盼他口中吐出兩個字來:“有救!”

萬圭一聲長,一聲短的呻吟,這時蠍毒已侵到腋窩關節,整條手臂和手掌都是腫得痛楚難當。

戚芳等了良久,不見狄雲作聲,又求道:“先生,請你試一試,只要……只要減輕他一些……痛苦,就算……就算……也不怪你。”意思是說,既然萬圭這條命是保不住了,那麽只求他給止一止痛,就算終於難逃一死,也免得這般受苦。

狄雲“哦”的一聲,從沉思中醒覺過來,霎時間心中一片空蕩蕩地,萬念俱灰,恨不得即刻就死了。他全心全意的愛著這個師妹,但她卻嫁了他的大仇人,還在苦苦哀求自己,叫自己救這仇人。“我寧可是如萬圭這廝,身上受盡苦楚,卻有師妹這般憐惜的瞧著我,就算活不了幾天,那又算得甚麽?”他輕輕籲了口氣,打開藥箱,取出言達平的那瓶解藥,倒了些黑色粉末出來,放上萬圭的手背。

吳坎叫道:“啊喲……正……正是這種解藥,這……這可有救了。”

狄雲聽得他聲音有異,本來說“這可有救了”五字,該當歡喜才是,可是他語音中卻顯得異常失望,還帶著幾分氣惱,狄雲覺得奇怪,側頭向他瞧了一眼,只見他眼中露出十分兇狠惡毒的神色。狄雲更覺奇怪,但想萬門八弟子中沒一個好人。萬震山、言達平他們同門相殘,萬圭和吳坎的交情未必會好,只是他何以又出來替萬圭找醫生看病?

萬圭的手背一敷上藥末,過不多時,傷口中便流出黑血來。他痛楚漸減,說道:“多謝大夫,這解藥可用得對了。”戚芳大喜,取過一只銅盆來接血,只聽得嗒、嗒、嗒一聲聲輕響,血液滴入銅盆之中。戚芳向狄雲連聲稱謝。

吳坎道:“三師嫂,小弟這回可有功了罷?”戚芳道:“是,確要多謝吳師弟才是。”吳坎笑道:“空口說幾聲謝謝,那可不成。”戚芳沒再理他,向狄雲道:“先生貴姓?我們可得重重酬謝。”

狄雲搖頭道:“不用謝了。這蠍毒要連敷十次藥,方能解除。”心中酸楚,但覺世上事事都是苦,說道:“都給了你罷!”將那瓶解藥遞了過去。

戚芳沒料到事情竟是這般容易,一時卻不敢便接,說道:“我們向先生買了,不知要多少銀子?”狄雲搖頭道:“送給你的,不用銀子。”

戚芳大喜,雙手接了過去,躬身萬福,深深致謝,道:“先生如此仗義,真不知該當怎生相謝才好。吳師弟,請你陪這位先生到樓下稍坐。”狄雲道:“不坐了,告辭。”戚芳道:“不,不,先生的救命大恩,我們無法報答,一杯水酒,無論如何是要敬你的。先生,你別走啊!”

“你別走啊!”這四個字一鉆入狄雲耳中,他心腸登時軟了,尋思:“我這仇是報不成了,葬了丁大哥後,再也不會到荊州城來。今生今世,是不會再和師妹相見了。她要敬我一杯酒,嗯,再多瞧她幾眼,也是好的。”當下便點了點頭。

酒席便設在樓上的小客堂中,狄雲居中上座,吳坎打橫相陪。戚芳萬分感謝這位大夫的恩德,親自上菜。萬府中萬震山等一幹人似乎都不在家,其余的弟子也沒來入席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