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煙騰火熾走豪俠 粉膩脂香羈至尊(第5/13頁)

原來那日黃河渡口夜戰,李沅芷在亂軍中與大夥失散,倉皇中見到一輛大車,跳上車去,趕了騾子就走。幾名清兵要來攔阻,都被她揮劍驅退。她不分東南西北的瞎闖,到天明時見離大軍已遠,才下車休息。揭開車帷一看,車內躺著一人,竟是曾在途中見過兩次的本門師兄余魚同。只見他昏昏沉沉,似是身染重病,輕輕揭開被頭一角,見他身上縛了不少繃帶,才知受傷不輕。心下栗六,沉吟良久,才趕車又走,沿大路到了文光鎮上。

她是官家小姐,氣派一向大慣了的,揀了鎮上一所最大的宅第,敲門投宿,正是鎮上惡霸、渾號糖裏砒霜的唐六家裏。唐六見她路道有異,假意殷勤招待,後來察覺她是女扮男裝,便和醫生曹司朋陰謀算計,哪知陰差陽錯,卻給周綺在妓女小玫瑰家中一刀刺死。

其時余魚同神智已復,聽說戶主被殺,料想官府查案,必受牽連,忙和李沅芷乘亂離去。李沅芷要去杭州和父母團聚,余魚同心想文泰來被擒去杭州,正好同路。他身上傷重,長途跋涉,李沅芷細心照料,一副刁蠻頑皮的脾氣,竟然盡數收拾了起來,不忍在他身上發作,見他神色煩憂,意興蕭索,只道是傷後體弱,時加溫言慰藉。

到杭州見了父母,李沅芷反說余魚同為了救她而禦盜受傷。李可秀夫婦感激萬分,把他安置在提督府中,延請名醫調治,見他人品俊雅,文武雙全,又救了女兒性命,只待傷愈,便招他為婿,又怎知這人竟是紅花會中一個響當當的腳色。

幾個月來,李沅芷忽喜忽愁,柔腸百轉,明知這少年郎君是父親對頭,然而芳心可可,深情款款,一縷柔絲,早已牢牢纏在他身上。當日甘涼道上,這個師哥細雨野店,談笑禦敵,平沙荒原,吹笛擋路。這等瀟灑可喜神情,想起來不免一陣陣臉紅,一陣陣嘆息。

待他傷勢大愈,紅花會群雄連日前來攻打提督府,那天余魚同相救李可秀,李沅芷心中竊喜,只道他已站在自己一邊,豈知到頭來他又去相救文泰來,隨著紅花會人眾而去。

余魚同全身燒起水泡,疼痛難當,迷迷糊糊中忽聽得有個女子聲音大叫:“你越來越不成話啦,怎麽出主意叫總舵主到妓院去胡調?”依稀是鐵膽莊周大小姐的聲音。隔了一會,又聽得無塵叫道:“咱們大家回杭州,一起到妓院去,又怕甚麽?”余魚同大是奇怪:“道長是出家人,怎麽也要去逛窯子?”重傷之下,難以多想,接著又昏暈過去。

乾隆見褚圓等禦前侍衛氣急敗壞的趕回請罪,報知紅花會劫牢,已把文泰來救去,自是驚怒交集。但想要犯既已越獄,責罰侍衛亦復無補於事,見眾人灰頭土臉,傷痕累累,不問而知均曾力戰,反而溫言道:“知道了,這事不怪你們。”褚圓等本以為這次一定要大受懲處,哪知皇上如此體諒,不由得感激涕零。不久李可秀也來了,乾隆下旨革職留任,日後將功贖罪。李可秀喜出望外,不住叩頭謝恩。

李可秀退出後,乾隆想起文泰來脫逃,自己身世隱事不知是否會被泄露,聽文泰來語氣,這件機密大事似乎不知,但他神色間又似還有許多話沒說出來。他說有兩件重要證物收藏在外,看樣子多半不假,不知是甚麽東西。自己是漢人,自是千真萬確的了,這事泄露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他在室中踱來踱去,徬徨無計,十分煩躁,自忖身為天子之尊,居然鬥不過一群草莽群盜,臉面何存?這件有關身世大事的隱私落入對方手中,難道終身受其挾制不成?越想越怒,舉起案頭的一個青瓷大花瓶,猛力往地上摔落,乒乓一聲,碎成了數十片。

眾侍衛與內侍太監在室外聽得分明,知道皇上正在大發脾氣,不奉傳呼,誰都不敢入內,各人戰戰兢兢的站著,連大氣也不敢哼一聲。有幾名禦前侍衛更是嚇得臉色蒼白,惟恐皇上忽然又要怪罪。

乾隆心亂如麻的過了大半天,忽聽得外面悠悠揚揚的一陣絲竹之聲,由遠而近,經過撫署門口,又漸漸遠去。過了一會,又是一隊絲竹樂隊過去。他是太平皇帝,素喜聲色,聽這片樂聲纏綿宛轉,不由得動心,叫道:“來人呀!”

一名侍衛學士走了進來,那是新近得寵的和珅。此人善伺上意,連日乾隆頗有賞賜。眾侍從聽得皇帝呼喚,忙推他進入。乾隆道:“外面絲竹是幹甚麽的?你去問問看。”和珅應聲而出,過了半晌,回來稟告:“奴才出去問過了,聽說今兒杭州全城名妓都在西湖上聚會,要點甚麽花國狀元,還有甚麽榜眼、探花、傳臚。”乾隆笑罵:“拿國家掄才大典來開玩笑,真是豈有此理!”

和珅見皇上臉有笑容,走近一步,低聲道:“聽說錢塘四艷也都要去。”乾隆道:“甚麽錢塘四艷?”和珅道:“奴才剛才問了杭州本地人,說道是四個最出名的妓女。街上大家都在猜今年誰會點中花國狀元呢?”乾隆笑道:“國家的狀元由我來點。這花國狀元誰來點?難道還有個花國皇帝不成?”和珅道:“聽說是每個名妓坐一艘花舫,舫上陳列恩客報效的金銀錢鈔、珍寶首飾,看誰的花舫最華貴,誰收的纏頭之資最豐盛,再由杭州的風流名士品定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