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千軍嶽峙圍千頃 萬馬潮洶動萬乘(第5/16頁)

陳家洛嗚咽道:“我真是不孝,姆媽臨死時要見我一面也見不著。”又問:“姆媽的墳在哪裏?”瑞芳道:“在新造的海神廟後面。”陳家洛問:“海神廟?”瑞芳道:“是啊,那也是今年春天剛造的。廟大極啦,在海塘邊上。”陳家洛道:“瑞姑,我去看看再說。”瑞芳忙道:“不,不能……”他已從窗中飛身出去。

從家裏到海塘是他最熟悉的道路,片刻間即已奔到。只見西首高樓臨空,是幾座兒時所未見之屋宇,想必是海神廟了,於是徑向廟門走去。

忽然廟左廟右同時響起輕微的腳步聲,他疾忙後退,縮身一棵柳樹之後,只見神廟左右分別竄出兩個黑衣人來,四人在廟門口舉手打個招呼,腳步不停,分向廟左廟右奔了下去。他十分奇怪,心想海寧是海隅小縣,看這四人武功均各不弱,到這裏來不知有甚圖謀,正想跟蹤過去查察,忽然腳步聲又起,又是四人從廟旁包抄過來,這四人身材模樣和先前四人並不相同。他更是詫異,待這四人交叉而過,便提氣躍上廟門,橫躺墻頂,俯首下視。

黑影起處,又有四人盤繞過去,縱目一數,總共約有四十人之譜,個個繞著海神廟打圈子,全神貫注,一聲不作,武功均非泛泛。難道是甚麽教派行拜神儀典?還是大幫海盜在此聚會分贓,怕人搶奪,以致巡邏如此嚴密?若非自己輕功了得,見機又快,早就給他們查覺了。好奇心起,輕輕跳下,隱身墻邊,溜進太殿中查看。

東殿供的是建造海塘的吳越王錢镠,西殿供的是潮神伍子胥和文種,再到中殿,殿上香煙繚繞,蠟燭點得晃亮,心想這裏供的不知是何神祗,擡頭一看,不禁驚得呆了。

中間端坐的潮神面目清秀,下頷微髭,一如自己父親陳閣老生時。陳家洛奇異萬分,忍不住輕輕的“咦”了一聲。

只聽得殿外傳來腳步之聲,忙隱身一座大鐘之後。不一會,四個人走進殿來,這四人身穿一色黑衣,手中拿著兵刃,在殿中繞了一圈又走了出去。

他見左面有一扇門開著,悄悄走過去,向外張望,見是一條長長的白石甬道,直通出去,氣派宏偉,宛如北京禁城宮殿規模。心想走上這條白石甬道難免被人發覺,於是躍上甬道之頂,一溜煙般到了甬道末端,一看下面無人,輕輕躍下。過去又是一座神殿,殿外寫著“天後宮”三個大字,殿門並未關閉,便走進去瞻仰神像,這一下比剛才驚訝更甚。

原來天後神像臉如滿月,雙目微揚,竟與自己生母徐氏的相貌一模一樣。

愈看愈奇,如入五裏霧中,轉身奔出,去找尋母親的墳墓,只見天後宮之後搭著一排連綿不斷的黃布帳篆。當下隱身墻角往外注視,眼光到處,盡是身穿黑衣的壯漢,在黃布帳外來回巡視。今晚所見景象,俱非想像所及,雖見這些人戒備森嚴,但藝高人膽大,決心探個明白,在地下慢慢爬近帳篷,待兩名黑衣人一背轉身,便掀開帳篷鉆了進去。

先行伏地不動,細聽外面並無聲息,知道自己蹤跡未被發覺,回頭過來,只見帳篷中空空曠曠,一個人也沒有。地下整理的十分平整,草根都已鏟得幹幹凈凈,帳篷一座接著一座,就如一條大甬道一般,直通向後。每座帳篷中都點著巨燭油燈,照得一片雪亮,一眼望去,兩排燈光就如兩條小火龍般伸展出去。

不由得一陣迷惘、一陣驚懼,百思不得其解,一步步向前走去,當真如在夢中。

四下裏靜悄悄的,只有蠟燭上的燈花偶然爆裂開來,發出輕微的聲息。他屏息提氣,走了數十步,忽聽得前面有衣服響動之聲,忙向旁一躲,隔了半晌,見無動靜,又向前走了幾步,燈光下只見前面隆起兩座並列的大墳,有一人面墳而坐。

墳前各有一碑,題著朱紅大字,一塊碑上寫的是“皇清太子太傅文淵閣大學士工部尚書陳文勤公諱世倌之墓”,另一塊碑上寫的是“皇清一品夫人陳母徐夫人之墓”。

陳家洛在燭光下看得明白,心中一酸,原來自己父母親葬在此處,也顧不得危機四伏,就要撲上去哭拜,剛跨出一步,忽然坐在墳前那人站了起來。陳家洛忙站定身子,只見他站著向墳凝視片刻,突然跪倒,拜了幾拜,伏地不起,看他背心抽動,似在哭泣。

見此情形,陳家洛提防疑慮之心盡消,此人既在父母墳前哭拜,不是自己戚屬,也必是父親的門生故吏,見他哭泣甚悲,輕輕走上前去,在他肩頭輕拍,說道:“請起來吧!”

那人一驚,突然跳起,卻不轉身,厲聲喝問:“誰?”

陳家洛道:“我也是來拜墳的。”他不去理會那人,跪倒墳前,想起父母生前養育之恩,不禁淚如雨下,嗚咽著叫道:“姆媽、爸爸,三官來遲了,見不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