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千軍嶽峙圍千頃 萬馬潮洶動萬乘(第2/16頁)

眾人移船攏岸,與陳家洛別過,上岸回去。楊成協、衛春華、章進、蔣四根等都已喝得半醉,黑夜中挽臂高歌,在杭州街頭歡呼叫嚷,旁若無人。

陳家洛遠望眾人去遠,跳上一艘小船,木槳撥動,小船在明澄如鏡的湖面上輕輕滑了過去,船到湖心,收起木槳,呆望月亮,不禁流下淚來。原來次日八月十八是他生母徐氏的生辰。他離家十年,重回江南,母親卻已亡故,想起慈容笑貌,從此人鬼殊途,不由得悲從中來。適才聽徐天宏一說日子,已自忍耐不住,此刻眾人已去,忍不住放聲慟哭。

這邊哭聲正悲,那邊忽然傳來格格輕笑。陳家洛止哭回頭,見一艘小船緩緩劃近,月光下見一人從船尾站起,身穿淺灰長袍,雙手一拱,叫道:“陳公子,獨個兒還在賞月嗎?”

陳家洛見那人風姿翩翩,便是陸菲青那徒弟,剛才站在乾隆身後,不知他一人重回又有何事,忙一拭眼淚,抱拳回禮,道:“李大哥,找我有甚麽事?”李沅芷輕輕一縱,落在陳家洛船頭,笑道:“你那金笛秀才兄弟的消息,可想知道嗎?”

陳家洛微微一怔,道:“請坐下細談。”李沅芷一笑坐下,伸手到湖中弄水。這時月亮倒影剛巧映在船邊,她撥弄湖水,水中月亮都被弄得碎亂了。陳家洛問道:“你見到了我們余兄弟嗎?他在哪裏?”李沅芷笑道:“我當然知道,可是偏不跟你說。”陳家洛又是一怔,心想這小子好生古怪,說話倒像個刁蠻姑娘。李沅芷那天摟著霍青桐肩膀細聲笑語的親熱神態,刹那間湧上心頭,對她忽感說不出的厭惡。

李沅芷玩了一陣水,右手濕淋淋的伸上來,不住向空中彈水,月光下見他眼圈紅紅的,淚痕未幹,奇道:“咦,你哭過了嗎?剛才我聽到一個人哭,原來是你。”陳家洛別過了頭,不去睬她。李沅芷心中一軟,柔聲道:“是不是牽記你四哥和十四弟呢?你別難過,我跟你說,他兩人都好好活著。”陳家洛本想細問,但聽她一副勸慰小孩子的語氣,很是不快,心想:“就是不靠你報信,我們也查得出來。”仍是默不作聲。

李沅芷問道:“我師父呢?他也到杭州了嗎?”陳家洛道:“怎麽?陸老前輩沒跟你在一起嗎?”李沅芷道:“當然啦,那晚在黃河渡口一陣大亂,就沒再見他。”陳家洛道:“陸老前輩武功卓絕,料無錯失,你放心好啦。”李沅芷道:“你們紅花會勢力這麽大,幹麽不派人去找找他?”陳家洛聽她言語無禮,更是不喜,但他究竟頗有涵養,道:“李大哥說的是,明兒我就派人去打聽。”

李沅芷隔了一會,說道:“我聽余師哥說你武藝好得了不得。我不信,他說你做我師父都可以,難道你比我師父還強麽?”陳家洛聽她說話不知輕重,微微一笑,道:“陸老前輩是武林中罕見的高手,我若給他做徒弟,他還不見得肯收呢。他要收徒弟,一定得收資質十分聰明之人。”李沅芷笑道:“啊喲,別當面捧人家啦。我剛才見你拋了四只酒杯,內勁使得好極啦。不過你們紅花會的人對你這麽服服貼貼,比見老子還恭敬,我可有點不服氣。”

陳家洛哼了一聲,心道:“要人信服,又不是靠武功威嚇,這點你不懂,也懶得跟你多說。”見她又稚氣又無禮,覺得這小子很是莫名其妙,說道:“天快亮啦,我要上岸去,再見吧!”說罷舉起槳來,等她跳回自己船上。李沅芷大不高興,說道:“雖然別人都服你,你可不必對我這麽驕傲!”

陳家洛聽了這話,氣往上沖,便要發作,轉念一想,自己領袖群倫,為紅花會眾豪傑之長,不能隨便動怒,這姓李的年紀比自己小,此時又無第三人在場,爭吵起來,被人說一句以大壓小,何況她師父對本會情義深長,瞧她師父臉面,不必跟她一般見識,當下強抑怒氣,舉槳劃船。李沅芷是個自小給人順慣了的人,陳家洛越不理睬,心頭越是氣惱,悶在船頭,一時下不了台。

小船將近劃到三潭印月,李沅芷冷笑道:“你不必神氣。你要是真狠,幹麽獨自偷偷的躲在這裏哭?”陳家洛仍是不理。李沅芷大聲道:“我跟你說話,難道你沒聽見?”

陳家洛呼了一口氣,側目斜視,心想:“這小子真是不識好歹,連你師父都對我客客氣氣,你竟敢對我大呼小叫。”李沅芷冷冷的道:“我好心來向你報訊,你卻不理人家。沒我幫忙,看你救不救得出你的文四哥。”陳家洛秀眉一揚,道:“憑你就有這般大本領?”李沅芷道:“怎麽?你瞧不起人?那麽咱們就比劃比劃。”手腕一翻,從腰間拔出長劍。

陳家洛瞧在陸菲青面上一再忍讓,見她忽然拔劍,心念一動,她剛才站在乾隆背後,和統兵的提督神態親熱,難道竟是敵人不成?這時心頭煩躁郁悶,又覺奇怪,平素自己氣度雍容,不知怎樣對這人卻是說不出的厭憎,只見她容顏秀雅,俊目含嗔,一時捉摸不定她到底是何等樣人,說道:“你剛才站在皇帝背後,是假意投降呢,還是在朝廷做了甚麽官職?”李沅芷道:“全不是。”陳家洛道:“難道那些清廷走狗之中,有你親人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