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易寒強敵膽 難解女兒心

青青哼了一聲,道:“幹麽不追上去再揮手?”袁承志一怔,不知他這話是甚麽意思。青青怒道:“這般戀戀不舍,又怎不跟她一起去?”袁承志才明白她原來生的是這個氣,說道:“我小時候遇到危難,承她媽媽相救,我們從小就在一塊兒玩的。”

青青更加氣了,拿了一塊石頭,在石階上亂砸,只打得火星直迸,冷冷的道:“那就叫做青梅竹馬了。”又道:“你要破五行陣,幹麽不用旁的兵刃,定要用她頭上的玉簪?難道我就沒簪子嗎?”說著拔下自己頭上玉簪,折成兩段,摔在地下,踹了幾腳。

袁承志覺得她在無理取鬧,只好不作聲。青青怒道:“你和她這麽有說有笑的,見了我就悶悶不樂。”袁承志道:“我幾時悶悶不樂了?”青青道:“人家的媽媽好,在你小時候救你疼你,我可是個沒媽媽的人。”說到母親,又垂下淚來。

袁承志急道:“你別盡發脾氣啦。咱們好好商量一下,以後怎樣?”青青聽到“以後怎樣”四字,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紅,道:“商量甚麽?你去追你那小慧妹妹去。我這苦命人,在天涯海角飄泊罷啦。”袁承志心中盤算,如何安置這位大姑娘,確是一件難事。

青青見他不語,站起來捧了盛著母親骨灰的瓦耀,掉頭就走。袁承志忙問:“你去哪裏?”青青道:“你理我呢?”徑向北行。袁承志無奈,只得緊跟在後面。一路上青青始終不跟他交談,袁承志逗她說話,總是不答。

到了金華,兩人入客店投宿。青青上街買了套男人衣巾,又改穿男裝。袁承志知她倉卒離家,身邊沒帶甚麽錢,乘她外出時在她衣囊中放了兩錠銀子。青青回來後,撅起了嘴,將銀子送回他房中。

這天晚上她出去做案,在一家富戶盜了五百多兩銀子。第二天金華城裏便轟傳起來。

袁承志料知是她幹的事,不禁暗皺眉頭,真不懂得她為甚麽莫名其妙的忽然大發脾氣?如何對付實是一竅不通。軟言相求吧?實在放不下臉來;棄之不理吧?又覺讓她一個少女孤身獨闖江湖,未免心有不忍。想來想去,不知如何是好。

這日兩人離了金華,向義烏行去。青青沉著臉在前,袁承志跟在後面。

行了三十多裏,忽然天邊烏雲密布,兩人忙加緊腳步,行不到五裏,大雨已傾盆而下。袁承志帶著雨傘,青青卻嫌雨傘累贅沒帶。她展開輕功向前急奔,附近卻沒人家,也無廟宇涼亭。袁承志腳下加快,搶到她前面,遞傘給她。青青伸手把傘一推。袁承志道:“青弟,咱們是結義兄弟,說是同生共死,禍福與共。怎麽你到這時候還在生哥哥的氣?”

青青聽他這麽說,氣色稍和,道:“你要我不生氣,那也容易,只消依我一件事。”袁承志道:“你說吧,別說一件,十件也依了。”青青道:“好,你聽著。從今而後,你不能再見那個安姑娘和她母親。如你答允了,我馬上向你賠不是。”說著嫣然一笑。

袁承志好生為難,心想安家母女對己有恩,將來終須設法報答,無緣無故的避不見面,那成甚麽話?這件事可不能輕易答允,不由得頗為躊躇。

青青俏臉一板,怒道:“我原知你舍不得你那小慧妹妹。”轉過身來,向前狂奔。袁承志大叫:“青弟,青弟!”青青充耳不聞,轉了幾個彎,見路中有座涼亭,便直竄進去。

袁承志奔進涼亭,見她已然全身濕透。其時天氣正熱,衣衫單薄,雨水浸濕後甚是不雅,青青又羞又急,伏在涼亭欄杆上哭了出來,叫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袁承志心想:“這倒奇了,我幾時欺侮過你了?”當下也不分辯,解下長衫,給她披在身上。他有傘遮雨,衣衫未濕。尋思:“到底她要甚麽?心裏在想甚麽?我可一點也不懂。小慧妹妹又沒得罪她,為甚麽要我今後不可和她再見?難道為了小慧妹妹向她索討金子,因而害死她媽媽?這可也不能怪小慧啊。”他將呂七先生、溫氏五老這些強敵殺得大敗虧輸,心驚膽寒,也不算是何等難事,可是青青這位大姑娘忽喜忽嗔,忽哭忽笑,實令他搔頭摸腮,越想越是胡塗。

青青想起母親慘死,索性放聲大哭起來,直哭得袁承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過了一陣,雨漸漸停了,青青卻仍是哭個不休。她偷眼向袁承志一望,見他也正望著自己,忙轉過眼光,繼續大哭。袁承志也橫了心,心想:“看你有多少眼淚!”

正自僵持不決,忽聽得腳步聲響,一個青年農夫扶著一個老婦走進亭來。老婦身上有病,哼個不停。那農夫是他兒子,不住溫言安慰。青青見有人來,也就收淚不哭了。

袁承志心念一動:“我試試這法兒看。”過不多時,這對農家母子出亭去了。青青見雨已停,正要上道,袁承志忽然“哎唷,哎唷”的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