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逾墻摟處子 結陣困郎君(第5/12頁)

“那道人道:‘金蛇郎君,我們崆峒派跟你無冤無仇,只不過見你幹得太也過份,因此挺身出來作個和事佬。我誰也不幫,如你答應罷手,以後不再去溫家惹事,今日之事就此善罷。’他大聲叫道:‘父母兄姊之仇,豈能不報?’那和尚道:‘你已經殺了這許多人,也該夠了。勸你瞧在我們二人的臉上,就此停手吧!’他忽然一劍向和尚刺去,四人又惡鬥起來。那道人的兵刃有點兒古怪,想來武功甚強,和尚的禪杖使開來,風聲呼呼猛響,也很厲害。他越打越不成了,滿頭大汗,忽然一個踉蹌,險險跌倒。

“那和尚一杖打下去,被他側身躲過,他身子這樣一側,見到了我的臉。他後來說,他那時候本已筋疲力竭,但一見到我流露出對他十分關懷的神氣,突然間精神大振。他的劍使得越來越快,山谷中霧氣上升,煙霧中只見到金光閃耀。只聽得他叫道:‘溫姑娘,別怕,瞧我的!’那和尚大叫一聲,骨溜溜的滾下山去,腦門正中釘了一枚金蛇錐。我爹和那道人都吃了一驚。他挺劍向我爹刺去,那道人乘虛攻他後心。他突然大喝一聲,左手雙指向道人眼中截去。道人頭一低,他一劍揮過,將道人攔腰斬為兩截。”

青青呀的一聲叫了出來。溫儀道:“他回手一劍,便向我爹爹刺去。爹爹見他連殺兩個武功高手,早已嚇得面無人色,鋼杖使開來已不成家數。我忙從洞裏奔出來,叫道:‘住手,住手!’他聽我一叫,就停了手。我道:‘這是我爹爹!’他向我爹爹狠狠望了一眼,說道:‘你走吧,饒你性命!’爹爹很感意外,回身要走。這時我因整天沒吃東西,加之剛才擔心受驚,見他饒了爹爹,心中一喜,突然跌倒。他忙搶過來扶我,我從他肩上望出去,只見爹爹目露兇光,忽然舉起鋼杖,猛力向他後心打去。

“他一心只關注著我有沒受傷,全沒想到爹爹竟會偷襲。我忍不住呼叫:‘留心!’他一愣,要待避讓,已經不及,將頭一側,這一杖打中在他的背上。他夾手奪過鋼杖,擲入山谷,雙掌向爹爹打去。爹爹無法招架,閉目等死。哪知他回頭向我望了一眼,嘆了口氣,對爹爹道:‘你快走。別讓我回心轉意,又不饒你了!’爹爹不再說話,奔下山去。他背上吃了爹爹這一杖,受傷著實沉重,爹爹剛走,他就一口鮮血,噴在我胸前衣上。”

青青哼了一聲道:“爺爺這麽不要臉,明裏打不過人家,就來暗下毒手!”

溫儀嘆道:“按理說,他是我家的大仇人,連殺了我家幾十口人。可是見他受人圍攻暗算,我禁不住心裏向著他,這也叫作前生的冤孽。

“他搖搖晃晃的走進洞去,從囊中拿出傷藥來吃了,接連又噴了許多鮮血出來。我嚇得只是哭。他雖然受傷,神色卻很高興,問我:‘你幹麽哭?’我哭道:‘你傷得這樣。’他笑問:‘你是為了我才哭?’我回答不出,只覺得很是傷心。

“過了一會,他說:‘自從我全家的人給你六叔害死之後,從來沒一人關心過我。我今天殺了你的一個堂兄,前後一共已殺了四十人,本來還要再殺十人,看在你的眼淚份上,就此罷手不殺了。’我只是哭,不說話。他又道:‘你家的女人我也不害了,等我傷好之後,送你回家。’我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只覺得他答應不殺人了,那很好。以後幾天我燒湯煮飯,用心服侍他。可是他不停的嘔血,有時迷迷糊糊的老是叫‘媽媽’。

“有一天他整天暈了過去,到了傍晚,眼見不成了。我哭得兩眼都腫了。他忽然睜開眼來,笑了一笑,說道:‘不要緊,不會死。’過了兩天,果然慢慢好了起來,一天晚上對我說,那天中了這一杖,本來活不成了,但想到他死之後,我在這高峰絕頂之上走不下去,我家的人又怕了他,不敢來找,那我非餓死不可。為了我,他無論如何要活著。”

青青插嘴道:“媽,他待你很好啊,這人很有良心。”說著狠狠望了袁承志一眼。袁承志臉上一陣發熱,把頭轉了開去。

溫儀又道:“以後他身子漸漸復元,跟我說起小時候的事情,他爸爸媽媽怎樣疼他,哥哥姊姊又怎樣愛護他。有一次他生病,他媽媽三天三夜沒睡覺的守在他床邊。哪知一天晚上,六叔竟把他全家殺了。那時我覺得這人雖然手段兇狠毒辣,但說到他親人的時候,卻顯得心腸很是良善柔和。他拿出一個繡花的紅肚兜來給我看,說是他周歲時他媽媽繡的。”

她說到這裏,從懷中取了一個小孩用的肚兜出來,攤在桌上。袁承志見這肚兜紅緞面子,白緞裏子,繡著個光身的胖娃娃睡在一張大芭蕉葉子上。胖娃娃神情憨憨的很是可愛,繡工精致,想得到他媽媽刺繡時滿心是愛子之情。袁承志從小沒有爹娘,看到這肚兜,想到自己身世,不禁一陣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