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逾墻摟處子 結陣困郎君(第3/12頁)

溫南揚道:“七叔一向在金華住,八叔在嚴州住,雖是一家,外面知道的人不多,哪知這金蛇奸賊消息也真靈,七叔和八叔一動身,半路上就給他害死了。這奸賊神出鬼沒,不知在哪一天上,把我們家裏收租米時計數用的竹籌偷去了一批。他殺死我們一個人,便在死人身上插一根竹籌,看來不插滿五十根,不肯收手。”

青青道:“咱們宅子裏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怎會抵擋不住?他有多少人呢?”

溫南揚道:“他只有一個。這奸賊從來不公然露面,平時也不知躲在甚麽地方,只等我們的人一落單,就出手加害。大伯伯邀了幾十位江湖好手來石梁,整天在宅子裏吃喝,等這奸賊到來,宅子外面貼了大布告,邀他正大光明的前來決鬥。但他並不理會,見我們人多,就絕跡不來。過了半年,這些江湖好手慢慢散去了,大房的三哥和五房的九弟忽然溺死在塘裏,身上又插了竹籌。原來這奸賊也真有耐心,悄悄的等了半年,看準了時機方下手。接連十來天,宅子裏天天有人斃命。石梁鎮上棺材店做棺材也來不及,只得到衢州城裏去買。對外面說,只說宅子裏撞了瘟神,鬧瘟疫。儀妹妹,這些可怕的日子你總記得吧?”

溫儀道:“那時候全鎮都人心惶惶。咱們宅子裏日夜有人巡邏,爹爹和叔伯們輪班巡守。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中間屋裏,不敢走出大門一步。”

溫南揚切齒道:“饒是這樣,四房裏的兩個嫂嫂半夜裏還是給他擄了去,當時咱們只道又被他害死了,哪知過了一個多月,兩個嫂嫂從揚州捎信來,說給這奸賊賣到了娼寮,被迫接了一個月客人。四叔氣得險險暈死過去,這兩個媳婦也不要了,派人去殺光了娼寮裏的老鴇龜奴、妓女嫖客,連兩個嫂嫂也一起殺了,一把火連燒了揚州八家娼寮。”

袁承志聽得毛骨悚然,心想:“這金蛇郎君雖然是報父母兄姊之仇,但把元兇首惡殺死也已經夠了,這樣做未免過份。”又想:“溫方施怎麽地遷怒於人,連自己的兩個媳婦也殺了?”不自禁的搖頭,很覺不以為然。

溫南揚道:“最氣人的是,每到端午、中秋、年關三節,他就送一封信來,開一張清單,說還欠人命幾條,婦女幾人。石梁派在江南縱橫數十年,卻被這奸賊一人累得如此之慘,大家處心積慮,要報此仇。但這奸賊身手實在太強,爹爹和叔伯們和他交了幾次手,都拾奪他不下。咱們防得緊了,他接連幾個月不來,只要稍稍一松,立刻出事。大家實在無計可施。兩年之間,咱們溫家被他大大小小一共殺死了三十八口。青青,你說,咱們該不該恨這惡賊?”青青道:“後來怎樣?”溫南揚道:“讓你媽說下去吧。”

溫儀對袁承志望了一眼,淒然道:“他的骸骨是袁相公埋葬的,那麽我甚麽事也不必瞞你,只求袁相公待會把他死時的情形,說給我們母女倆知道……那麽……”

她說到這裏,聲音又咽哽了,隔了一會,說道:“那時我不懂他為何這樣狠,其實也不想懂。爹爹不許我們走出大門一步,我好氣悶,每天只能在園子裏玩玩,爹爹還說,沒哥哥們陪著,女孩子們就是大白天也不能到園子裏去。這天是陽春三月,田裏油菜花的香味一陣陣從窗裏吹進來,我真想到山坡上去看看花,聞聞田野裏那股風的氣息,可是這害死了人的金蛇郎君呀,在這樣好的天氣,把我關在屋子裏。我真想獨自個溜出去一會兒,可是想起爹爹那股嚴厲的神氣,又不敢啦。這天下午,我和二房裏的三姊姊、五房裏的嫂嫂,還有南揚哥你和天霸哥,我們五個人在園子裏玩,我在蕩秋千,越蕩越高。身子飄了起來,從墻頭上望出去,見到綠油油的楊柳,一株株開得十分茂盛的桃花,心裏真是高興。忽然,天霸哥怪叫了一聲,仰天跌倒,我嚇了一大跳,後來才知他胸口中了那人一枚金蛇錐,當場就打死了。南揚哥你呢?我記得你馬上逃進了屋,把我們三個女人丟在外面。”

溫南揚脹紅了臉,辯道:“我打不過他,不走豈不是白送性命,我是去叫救兵。”

溫儀道:“我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只見墻頭一個人跳了下來,剛好站在我的秋千上。他用力一蕩,秋千飛了起來,他一把將我攔腰抱住,我只覺騰雲駕霧般的飛了出去。我以為這一下兩人都要跌死了,哪知他左手抱著我,右手在墻外大樹枝上一扳,便又彈了起來,輕輕的落在數丈之外。這時我嚇胡塗了,舉起拳頭往他臉上亂打。他手指在我肩窩裏一點,我登時全身癱軟,一動也不能動啦。只聽得後面很多人大聲叫嚷追趕,但後來聲音越來越遠。他挾著我奔了半天,到了一個懸崖峭壁上的山洞裏。他解了我穴道,望著我獰笑。我忽然想起了那兩位嫂嫂,心想與其受辱,不如自己死了幹凈,就一頭向山石上撞去。他在我後心一拉,我才沒撞死,留下了這個疤。”說著往自己額上一指。袁承志見那傷疤隱在頭發叢裏,露在外面的有一寸來長,深入頭頂,看來當時受傷著實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