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第2/2頁)

蒙古人統治全中國八十九年,統治中國北部則超過一百年,但因文化低落,對中國人的生活沒有遺留重大影響。蒙古人極少與漢人通婚,所以也沒有被漢人同化。據李思純在《元史學》中說,蒙古語對漢語的影響,可考者只有一個“歹”字,歹是不好的意思,歹人、歹事、好歹的“歹”,是從蒙古語學來的。撰寫以歷史作背景的小說,不可能這樣一字一語都考證清楚,郭嘯天、楊鐵心等從未與蒙古人接觸,對話中本來不該出現“歹”字,但我也不去故意避免。我所設法避免的,只是一般太現代化的詞語,如“思考”、“動機”、“問題”、“影響”、“目的”、“廣泛”等等。“所以”用“因此”或“是以”代替,“普通”用“尋常”代替,“速度”用“快慢”代替,“現在”用“現今”、“現下”、“目下”、“眼前”、“此刻”、“方今”代替等等。

第四集的插圖(大陸版未收——編注)有一幅是大理國畫師張勝溫所繪的佛像,此圖有明朝翰林學士宋濂的一段題跋,其中說:

“右梵像一卷,大理國畫師張勝溫之所貌,其左題雲‘為利貞皇帝(左白右票)信畫’,後有釋妙光記,文稱盛德五年庚子正月十一日,凡其施色塗金皆極精致,而所書之字亦不惡雲。大理本漢楪榆、唐南詔之地,諸蠻據而有之,初號大蒙,次更大禮,而後改以今名者,則石晉時段思平也。至宋季微弱,委政高祥、高和兄弟。元憲宗帥師滅其國而郡縣之。其所謂庚子,該宋理宗嘉熙四年,而利貞者,即段氏之諸孫也。”

其中所考證的年代弄錯了。宋濂認為畫中的“庚子”是宋理宗嘉熙四年(一二四○年),其實他算遲了六十年,應當是宋孝宗淳熙七年庚子(一一八○年)。原因在於宋濂沒有詳細查過大理國的歷史,不知道大理國盛德五年庚子是一一八○年,而不是六十年之後的庚子。另有一個證據,畫上題明為利貞皇帝畫,利貞皇帝就是一燈大師段智興(一燈大師的法名和故事是我杜撰的),他在位時共有利貞、盛德、嘉會、元亨、安定、亨時(據羅振玉《重校訂紀元編》。《南詔野史》中無“亨時”年號)六個年號。宋濂所說的庚子年(宋理宗嘉熙四年),在大理國是孝義帝段祥興(段智興的孫子)在位,那是道隆二年。

此圖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館,該館出版物中的說明根據宋濂的考證而寫,將來似可改正。

宋濂是明初有大名的學者,朱元璋的皇太子的老師,號稱明朝開國文臣之首。但明人治學粗疏,宋濂奉皇帝之命主持修《元史》,六個月就編好了,第二年皇帝得到新的資料,命他續修,又只六個月就馬馬虎虎的完成,所以《元史》是中國正史中質素最差者之一。比之《明史》從康熙十七年修到乾隆四年,歷六十年而始成書,草率與嚴謹相去極遠,無怪後人要另作《新元史》代替。單是從宋濂題畫、隨手一揮便相差六十年一事,便可想得到《元史》中的錯誤百出。但宋濂為人忠直有氣節,決不拍朱元璋的馬屁,做人的品格是很高的。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