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河鹹海淡(第3/15頁)

呆了一會兒,徐輝祖緩過神來,回頭怒視家丁,低聲吼道:“廢物,還不放人下來?”

屍體離地一丈有余,仆人們搬來木梯,七手八腳地解下屍體。到了這時,樂之揚方才恢復神志,定定望著屍首,仿佛做夢一般。

郭爾汝體無完膚,傷口縱橫交織、深可見骨,既有爪痕,亦有齒孔,人雖已死,雙目兀自圓睜,面孔極盡扭曲,布滿恐懼之意。

無論傷口神情,郭爾汝的死狀都與樂韶鳳一般無二。樂之揚努力回想前情,帶走郭爾汝的是一個家丁。那人站在暗處,低頭躬身,而今想來,此人不肯露面,十之八九就是兇手。

意想及此,樂之揚忍不住轉眼四顧。府中奴仆眾多,服飾相同,那人縱在其間,此時也休想找出。

樂之揚不勝沮喪,郭爾汝一死,線索再次斷掉,如今之計,唯有弄清此人來歷,從他身世之中找出蛛絲馬跡。想到這兒,他看向蜀王,只見朱椿怒氣沖沖,背著兩手踱來踱去,當下上前問道:“蜀王殿下,郭先生前可有什麽仇敵?”

蜀王怔了怔,搖頭道:“本王不知,他是方大人所薦。”轉身叫來方孝孺。方孝孺說道:“郭老沉默寡言,我與他也無深交。聽他說,當年他在京城呆過,後來到川中投奔親友,親友死後,留在成都。我見他精通諸般樂器,琵琶尤其彈得精妙,為了‘樂道大會’,故而薦與殿下,誰知……”說到這兒,不覺黯然。

道衍說道:“郭老在京城呆過,以他的技藝,應非無名之輩,以我之見,不如找幾個老樂戶,前來辨認屍首。”

“此計大妙!”蜀王連連點頭,“兇手膽大包天,若不將其正法,當真天理何存?”

經此變故,眾人無心宴會,紛紛告辭。朱高熾問道:“仙長要回陽明觀麽?”樂之揚心神不定,隨口答道:“我還有事,暫不回去。”

朱高熾不及說話,朱高煦冷笑說:“什麽事?跟姓水的妞兒有約吧?月夜會佳人,真他娘的過癮。”他不見了水憐影,一腔妒恨全都發泄在樂之揚身上。

朱高熾瞪了兄弟一眼,回頭笑道:“可惜,本想請仙長去府上喝上兩杯,今日有事,只好留待將來了。”

雙方寒暄幾句,出了徐府,道衍拉住樂之揚笑道:“師弟,為兄所言之事,你要仔細斟酌,官場險惡,一步錯,步步錯,功名前途,都在你一念之間。”

樂之揚心神不屬,隨口敷衍兩句。道衍又牽來一匹馬,交到他手裏,殷切說道:“夜長路遠,騎馬代步為好。”

樂之揚無心上馬,牽著韁繩,漫步向前。其時夜色深濃,他的心裏卻盡是郭爾汝的死狀,樂韶鳳的屍首也不時閃過。不知不覺,兩具屍體合二為一,身上的傷痕有如一張張血盆大口,沖他發出無聲的嘲笑。

“究竟是誰?”樂之揚苦惱已極,舉起拳頭狠敲腦門。敲了兩下,忽聽一個嬌軟的聲音笑道:“腦袋又不是花崗石,敲破了可不好呢。”

樂之揚應聲回頭,忽見水憐影風姿楚楚,站在屋檐下方,膚光勝雪,梨渦隱現,眉宇之間透出一股喜悅。

樂之揚怔了怔,沖口叫道:“是你?”水憐影笑道:“不是我,又是誰?”樂之揚忙說:“姑娘不要誤會,我只當你走了,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水憐影深深地看他一眼,眸子濃黑,深不見底。樂之揚本想問她去了哪兒,見她目光奇特,忽又心神恍惚,不知從何說起。

忽聽水憐影嘆一口氣,幽幽說道:“我本想走的,可是、可是心裏害怕,不知不覺地又回來了。”

樂之揚聽了這話,暗生憐意,點頭說:“回來就好,省得我去找你!”

“是麽?”水憐影看他時許,忽而粲然一笑,笑容清艷柔婉,冷夜長街之中,就如一朵含羞綻放的幽蘭。

樂之揚望著女子,微微出神,過了半晌,方才問道:“水姑娘,你為何不辭而別?”水憐影低下頭,輕聲說:“我想去救人!”樂之揚一愣,問道:“蓮航和嵐耘麽?”

“是呀!”水憐影不勝悵然,“也不知她們怎麽樣,是否受了他人的欺負。”

樂之揚眼珠一轉,忽而笑道:“這個麽,有一位老兄或許知道。”水憐影詫道:“誰?”話音未落,樂之揚橫起笛子吹了兩聲,飛雪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肩頭。樂之揚撫摸羽毛,笑問道:“好鳥兒,找到了麽?”飛雪昂首挺胸,頻頻點頭。

水憐影恍然大悟:“無怪不曾見它,原來跟蹤鹽幫去了?”樂之揚一揚手,飛雪沖天而起,只在上方盤旋。

水憐影望著白隼,佩服樂之揚先見之明,說道:“事不宜遲,快快出發。”樂之揚想了想,說道:“水姑娘,你留在京城,我去救人。”水憐影搖頭道:“她們與我名為主仆,實為姊妹,妹妹正在受苦,做姐姐的怎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