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知音可賞(第9/13頁)

“看來你很喜歡這個朱微。”葉靈蘇低聲沉吟,“朱微,朱微,嗯,她姓朱,莫非是大明的皇族?”

樂之揚的心突地一跳,待要否認,葉靈蘇又說:“我糊塗了,天下姓朱的千百萬,哪能個個都是皇族?若是皇族,又怎麽會看上你這個滿嘴胡話的撒謊精。”

樂之揚松一口氣,笑道:“對,對,我這樣的人做了駙馬,那還不讓天下人笑掉大牙?”

“我只說她是皇族,可沒說她是公主。哼,你想當駙馬,真是井裏的蛤蟆想上天——白日做夢。”

樂之揚打了個哈哈,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忽聽葉靈蘇又說:“撒謊精,你空口吃白飯,吃得倒也心安理得。”

樂之揚聽出她話中有話,笑道:“我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要不嫌棄,我吹兩支曲兒給你聽,抵償飯錢如何?”

“也罷!”葉靈蘇說道,“但這曲目得由我來點,點中了不會吹,可要大大的受罰。”

“你只管點,我若吹不了,甘願受罰。”

“好大的口氣。”葉靈蘇沉思一下,“先吹個《梅花三弄》好了。”

樂之揚抖擻精神,橫笛而吹,樂聲淒婉動人,好比子規啼月,又如孤鶴穿雲,低回處如淩江悲嘆,飄零處如風蕩寒梅,上下起落,一波三折,一股刻骨憂傷,聲聲斷人肝腸。

吹罷《梅花三弄》,葉靈蘇又點了《陽關三疊》,樂之揚笛聲一轉,離愁別恨油然而生,他離別故土、遠赴海外、義父新亡、情人遠離,種種不如意的事情湧上心頭,吹得越發淒慘起來。

葉靈蘇默默聽完,忽道:“怎麽吹得這樣傷感,可有好玩一些的嗎?”

“好玩的麽?”樂之揚笑道,“那就來一支《酒狂》。”

《酒狂》是晉代大文豪阮籍所作,阮籍好酒,這一支曲子盡寫他酒醉以後的佯狂酒態,節奏重疊往復,一如醉人走路,顛而倒之、詼諧有趣,結尾處有“仙人吐酒聲”,樂之揚天性跳脫,故意吹得十分俏皮。葉靈蘇聽到這兒,也輕輕笑出聲來。

不久送飯的又來,葉靈蘇的照樣豐盛美味,樂之揚這邊還是不可下咽。等到送飯的一走,葉靈蘇又將省下的飯菜送來,她有“夜雨神針”的功夫,手法精妙,收放自如,每一樣飯菜都落到樂之揚腳前,比起飯館裏的夥計還要周到。

吃完飯,樂之揚又吹《霓裳羽衣曲》,這是盛唐舞曲,相傳是唐明皇譜曲、楊玉環伴舞,其中借鑒了天竺音樂,節奏明快悅耳,吹到精妙之處,聲如遊龍飛鳳,讓人凝思遙想。

才吹完,風穴中風聲大作,樂之揚只好停下,待到風雷聲過後,又吹《綠腰》、《白纻》,均是舞曲,節奏跳脫飛揚。葉靈蘇聽了一會兒,不覺厭倦起來,又點《碣石調·幽蘭》,大有隱士如蘭、慷慨自得的意韻。

歇息一晚,兩人興致不減,又吹《春江花月夜》、《玉樹後庭花》,《關山月》、《長門怨》,一直吹到《胡笳十八拍》。這首曲子是東漢大才女蔡文姬所創,本是古琴的琴曲,道盡蔡文姬流落匈奴、思鄉哀怨的心境。樂之揚用笛吹來,別有一番意境,葉靈蘇聽得入神,應著節拍,輕聲唱道:“雁南征兮欲寄邊心,雁北歸兮為得漢音。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

唱到這兒,葉靈蘇悶悶不樂,輕聲嘆道:“為什麽古往今來,真正的好女子都那麽可憐?難道真的是紅顏薄命嗎?”

樂之揚笑道:“我這人不信命,好命歹命都是爭來的。朱元璋當年不也是一個乞丐嗎?後來還不是當了天子,做了皇帝。”

“當天子、做皇帝也未必好,孤家寡人一個,除了自己又敢相信誰呢?”

樂之揚驚訝道:“奇怪了,東島的人不都想著打天下、做皇帝嗎?”

葉靈蘇嘆道:“那些昏話,不過自欺欺人罷了,別說大明根基已固,顛覆不易,就算真有復國的機會,又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以我們葉家來說,當年人丁何其興旺,後來卷入天下之爭,死得七七八八。當年一同離開天機宮的幾大家族,左、修兩家都已血脈斷絕,靈鰲島的釋家也是遠走他方。我們這些習武之人尚且如此,真打起仗來,那些老百姓豈不更加可憐?”

樂之揚聽完這一席話,心中大生敬意:“葉姑娘,以前我有得罪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我可沒那麽小氣。”葉靈蘇語聲壓低,“剛才這些話,你知我知,別讓第三人知道。”

“小子一定守口如瓶。”樂之揚說完,又吹起一支《月兒高》,伴隨悠揚笛聲,一輪明月冉冉高升,冰魄銀輝,掛在枝頭,幾只夜鳥咕咕鳴叫,清幽中別有一番淒涼。

一連數日,兩人一個點曲,一個吹笛,葉靈蘇所知甚博,所點的曲目中不乏冷僻的曲子。好在樂韶鳳身為大明祭酒,古往今來的樂曲大多有所了解。樂之揚天分頗高,任何樂曲過耳不忘,即使記得不全,憑借樂感加以彌補,倒也宛轉自如,叫人聽不出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