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十四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第4/4頁)

但一具帶血的身子的幻象橫在他的眼前。杜方檸忽慘然一笑:“其實,你一會兒真的要殺太子的話,我也不會怪你。”她嘆了口氣:“我反而會更佩服你,如果我能跟你一樣的快意恩仇的話就好了,我還會在你殺他之後助你脫困。而我剛才所說的,卻也都是實話。你就算殺了太子,我為城南二姓,搏也要跟仆射堂一搏的!”

然後她又嘆了口氣,只聽她輕聲道:“知道我為什麽這次一定要服那一為砒霜嗎?因為……這也許真的是咱們的最後一次相見。我只希望,在你心中,我永永遠遠,可以都那麽好看。”

韓鍔心中一慘。他就那麽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如同往常一樣的木訥。杜方檸卻心底一嘆——沒有機會,還是沒有機會。從她進來起,無論言語,容顏。語氣,都已斟酌數變,就是要攪亂鍔的心態。可是,他的心雖已亂,卻非全亂,她依舊無暇得機從他手中奪過太子來。可她心神微微一迷:自己何必還要那麽鎮定,她與他,他與她,她只想想起這一日之局後的她與他……她想起當年,只要自己略施巧笑,鍔他都會……她唇邊微微一笑,想起記憶中那個雖表面淡定,勉力自恃,其實時時都為自己陷入神思迷狂的韓鍔——那時真年少啊,他還會為一個人那樣的心動。那時的自己,要引開他的注意力真的好簡單。可現在,為何一切已變?

兩個人靜靜地站著,好久好久,沒再說話。突然腳步聲傳來,趙常量與烏鎮海同時走了進來,他們隨身攜帶的有一具小棺。韓鍔第一眼看到那棺木時,臉上就一片空白。東宮門下這時也聚了過來,但韓鍔心頭卻忽有一種感覺……他為什麽沒感到那種人天永隔的撕心之痛?他卻又不敢置信於那一份意外。但他與小計相處日久,他覺得,如果真是小計的屍身,他該能夠……

——如今棺就在他面前,裏面的人兒看來真是小計,眉眼俱是,韓鍔忽伸手探入他的衣內。烏鎮海與趙常量覺得他只怕迷狂了,東宮僚屬也人人大氣不敢出,韓鍔的另一手卻一直握著劍。但韓鍔一探之下,面色忽然靜了,沒有一丁點神色。人人都在盯著他,可他依舊面上沒有一點神色。人人都在猜他腦中想的是什麽,他的腦中頭一個想到的念頭卻是:漠上玫!

漠上玫!——這不是小計,無論她以大荒山秘術把面容身材偽裝得多麽像,但這不是小計,小計身上最幽秘的表征這個世上該只有他一人知道,他靜靜吸了口氣。趕在他有動作前,杜方檸卻一正容,“你難道真的要殺了這東宮太子?你真的覺得那數萬生民流離失所,長安城中沸騰一亂就真的那麽有趣好玩?……我們生在局中,不得不爾,那是命。你卻原本身當局外,這個長安,你即無力解局,又何必前來?”

韓鍔卻忽一回眼:“這不是小計。”

滿場之人一驚,人人都覺得那定是小計,怎麽韓鍔反說不是?烏鎮海與趙常量還以為韓鍔迷神了,可一望到他眼,只覺得清清亮亮。韓鍔忽猛一起身,望向杜方檸道:“過了這七天,我幾已可以斷定,劫取小計的可能真非是東宮之人了。我只要你一句話,小計是否確實不在東宮人之手?”

杜方檸點了點頭。韓鍔一伸手拂開了太子贄華被封的昏睡穴,在他身上微微揉按了兩下,助他恢復精神,口裏冷冷道:“那好,現在就有勞太子送我出宮吧。”

東宮之人沒料到韓鍔真的說走就走。他左手仍按在太子肩上,撫著他就向宮門走去,烏鎮海與趙常量迷惑地抱棺相隨。杜方檸卻沒有送,韓鍔剛才步出暖閣之時,回顧了她一眼。她還從未見過他那麽慘淡的神色,心裏只覺得什麽東西咯崩一聲,已經碎了,且永難恢復。

韓鍔脅太子走到了東宮門後,他身側最近就是蔔應與韋鋌。宮外,是一個茫茫的夜。韓鍔忽松開太子贄華,縱身前行。商山四皓就要追,他們這些日子可是受了太多悶氣,杜香山卻揮手攔住,要他們搶先看下韓鍔在太子贄華身上有沒有下暗手。蔔應與韋鋌怒目望向韓鍔去向,韓鍔已走出將近兩丈,他的身子忽倒躍而回,商山四皓與杜香山、周槐賓怒叫一聲,齊齊護向太子贄華身側。韓鍔的腰下之劍忽已脫鞘而出,這一劍居然擊向的卻是韋鋌。只聽空中鏘然一聲,他的劍在回勢時與蔔應的不測刀交擊了一下。他這一下出手太過突兀,在場之人無人料到,卻是他最稱手的“石火光中寄此身”。只聽韓鍔激聲高叫道:“我龍城衛下,無可以輕殺之人!”

他這回身一劍,居然已劍落韋鋌左臂。這一擊,卻是對韋鋌當日劍斷膽衛胡堯民一臂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