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十四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第3/4頁)

她的聲音極鎮定,一刻間也穩住了東宮諸僚屬的心,可她語意真指的是韓鍔的內心深處,她一邊說時一邊細細地看著韓鍔。她算曾與韓鍔合藉雙修過,於彼此氣息運行俱可深查。她深知韓鍔練氣之術孤而且執,一身修為依賴心志過甚。他如思解不開,則氣息必亂,那亂一旦為她所察,必有可乘之機。東暖閣內,一時只見這一對樂遊雙侶中的杜方檸淡淡而言,她的面色是平緩的。但詞鋒之犀利,以她對韓鍔的了解,句句俱已中他內心要害。她在言語中其實已裹挾入自己的內息,韓鍔聽她一句句道來,只覺:自己所行所處,但凡一動,所有結果俱是鮮血。那還不是一二個人的鮮血,不僅只是太子與自己兩人的血,而是更多。這個世上,讓他最不願承負的就是血。杜方檸看著他那張孤執的唇邊冷汗一滴滴浸出,知道他的內息已為自己擾亂。她情知這麽做下去,如果韓鍔體內真氣一旦失控,對他自己必成大患,說不好十數年清修就由此毀於一旦。但她還是繼續地緩緩引動韓鍔深心的不安與騷亂……心裏卻道:鍔,對不起你一次就對不起你一次吧,你這一生。所念過執,如果崩潰,我照應你一世好了。這已是她修為的“索心”之法,一為所控,必難脫縛。杜方檸的心法越催越急,韓鍔的長庚雖仍在手,但似已慢慢與他不相關了。到了後來,杜方檸已不再說話,只是用眼看著韓鍔的眼。韓鍔只覺體內真氣駁雜不純,壓迫已甚,直欲爆裂竄走,不可控制。杜方檸不忍見其散氣慘狀,背過臉去,袖中一條青索忽向太子贄華卷去。

就在韓鍔真氣潰走之際,忽覺領口內一點冰涼。他心神不由猛地一清,然後他身形一動,卻不急掠而出。卻在杜方檸青索已卷到太子贄華腰間之際,他的眼一睜,已直盯到自己手中的長庚劍上!

杜方檸已驚覺韓鍔脫控,她手下微一猶疑:只要韓鍔長庚在手,就是俞九闕只怕也只能對那太子贄華的性命輕嘆上一句“三尺之內,死生由他!”她對自己青索也難自持了,那條青索登時軟軟地垂了下來,韓鍔握在長庚上的手也就未再動。過了一晌,杜方檸收索而回,低低一嘆——“戰罷銀河懸青索,系取長庚與相偎”。

不知怎麽,她心裏卻忽然想起了這一句。東宮僚屬適才覺得杜方檸所言大有道理,不覺間耿昭已去,四皓也已去,蔔應韋鋌都已要去,依她所說去處理。韓鍔這時卻忽望向趙常量:“小計的屍身……是誰發現的?”

他的口中苦苦的,心裏卻在痛哭狂嘯,但他不能不查個明白。趙常量卻一直在看著他與方檸,這一對塞上佳侶,本是連城騎中男兒們最羨慕的傳說也夢幻。這一對侍侶,也曾同在塞外是自己的上司,他真的不願他們會一朝反目。只聽他道:“漠上玫。”

韓鍔一怔:“漠上玫?”然後,他心裏忽升起了一絲渺茫的希望,他這時,希望的卻是那個女子越狠辣才越好,因為那關系到……他忽疾道:“把小計的屍首……帶來。”

趙常量一愕,馬上轉身而去,東宮的人正不知怎麽辦,方檸卻沖他們搖了搖頭,趙常量無人阻攔地去了。杜方檸忽淡淡道:“所有不相幹的人該睡的就睡了吧,該避的就避了吧。”

杜香山幾人望她一眼,知道她在要自己幾個走開。他們互看了下,也覺得他們留在這裏也沒辦法,遲疑了下就離開了。

閣內閣外一時沒人了。韓鍔心中百味俱陳,憂憂亂亂,只見杜方檸忽擡臉沖他一笑:“經年不見,你沒怎麽變,你覺得我……可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嗎?”

韓鍔擡眼看向她的臉,只覺得確實哪裏有些說不出的異樣……

杜方檸見他點了點頭,便微微一笑道“倒沒別的——我只是在見你之前吃了一點點砒霜。”

韓鍔幾一驚欲起……但他沒有動。只聽杜方檸微笑道:“沒事兒的,只一點點——你可能不知道,砒霜能催人氣血,能讓你顏色活鮮。你有沒有覺得,我現在比平時要好看?”

韓鍔怔怔地看向她臉上:方檸一向很美,但他還從沒感覺到她象今夜這樣的美……她為什麽這時還要說這些個?只聽杜方檸低聲道:“現在的我,有沒有樸厄緋好看?”

原來她真的要問自己的是這一句。當日韓鍔一見樸厄緋當場驚艷的神情他自己都快忘了——原來她卻還一直牢記在心間。她的表情中有一點羞澀,有一點得意,也有一點苦痛……韓鍔心中卻只覺傷慘,他心底低聲道:“阿檸,你這又是何苦?我喜歡過你,可那不是為天底下人都沒有你好看。”可那一點溫柔還是那麽彌彌漫漫地升了起來,牽扯上他的眉梢發腳,似乎繚繚繞繞,無非淺責輕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