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七章 千杯綠酒何辭醉(第2/4頁)

余小計道:“他說他會去,還說什麽……雖舉世而譽之不加勸,舉世而非之不加沮……”這話他要說過龍城衛中別的漢子只怕他們就不懂了,但肖玨卻是讀過書的。他默然一晌,最後撫了撫小計的頭:“我以前就一直敬重你鍔哥,現在才明白自己為什麽敬重他了。”說完,他就默默地走開。

可到了六月二十三的晚上,余小計卻再也忍不住,他不要那些哲思上的開解,他只覺得:他們這麽對待鍔哥不公平!他不能容忍這種不公平!他悄悄溜出了宅院,這宅中原有他布好的陣勢,所以他真的要溜,卻也容易,怡親王府就在對面咫尺。他要去夜探王府——艾可算什麽?他余小計同修太乙門下劍術與大荒山心法,不信就救不出鍔哥老父!

怡王府重堂深院,可這些卻難不住小計。那建築雖壯麗繁復,但越繁復的反越要講究章法,他這深究過陣勢的人在裏面反而不會迷路。天已二更,他一層層地搜著那個院子。想像中,以那艾可脾氣,就是關鍔哥的父親也不會關在什麽好地方。當日余小計也曾被她囚禁,當日囚禁自己的是一個柴房,也許,她還是把鍔哥的父親也囚在那柴房之中?

他悄悄潛入後園。後花園裏,花柳扶疏。余小計鼻中嗤地一聲冷笑:這些富貴人家,不惜財力,營造天然,其實這麽好的園林,他們這些只知耽迷旨酒臭肉的人懂得什麽欣賞?後花園邊上卻還有個廢園,那園子靠近廚後,氣味極臭。余小計繞了點路,進了廢園,夜很暗。他定了定神,細辨下方位,才找到那個柴房。柴房的門果然鎖著——那是一個並沒堆柴的空房子,本來已廢置,裏面臟亂不堪。一見它鎖著,余小計就心頭一喜,知道裏面定然關的有人,否則鎖它何來?

他心細,先聽了會四周有沒有腳步聲——鍔哥為人坦蕩,以為艾可只是要折辱他,以他的仁惻之心,斷想不到那艾可會如此的虐待他自己的老父。但那艾可又知道什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余小計靠近柴房門口,伸出一只手,握著那鎖輕輕一擰。他當然擰不斷鎖頭,卻很容易地擰脫了那鎖下的鉸鏈,把它從木頭上撥出。輕輕一開門,一股黴味就傳了出來。柴房裏黑漆漆的,小計低叫道:“伯伯,伯伯,你在嗎?”

門內卻沒有應聲。但柴房內分明有人,因為有一個老者的呼吸聲。柴房內更暗了,余小計適應了下,才看清那老者的臥處,地上只有一卷臟極了的被子。小計靠上前,定睛一看,果然是鍔哥的老父。他一把把他扶起,卻聞到了柴房中一股屎尿的臭氣。他心頭一怒:姓艾的果然就不是人!這些天鍔哥父親可能解手都沒出去過。接著鼻頭一酸,拉住那老人的手道:“伯伯,我叫你,你怎麽不答應?”

那老人怯縮著,手在他的手裏輕輕發抖,顫聲道:“我不知道是喊我,我想不到還有人叫自己伯伯。”

余小計低聲道:“伯伯,是我,我來救你來了。咱們別出聲,只要出了這院子,到了鍔哥那兒,就再不怕了。我是小計,你見過的鍔哥的兄弟,余小計啊。”那老人卻還在害怕,喃喃道:“什麽鍔哥?你是說小鍔嗎?啊,你是……,你是……”借著一點泄進門內的微光,他終於認出了小計。余小計笑道:“不錯,我就是小計啊。”

他側耳聽了聽園內聲息,伸手用力一扶。他此時功夫大進,已遠非一般技擊之士所能比,攙扶一個老者在他不算什麽難事。他身如猿猱,幾乎把那老者重量全負在身上,卻沒露出一點聲息,一躍就出了柴房。回看了那房子一眼,口裏恨聲道:“本來該燒了這破王府,但今兒是沒空了,總有一天,我要親手燒了它。”說完,他一把那老者背起,就向園外悄悄逸去。

韓鍔這一整夜卻都纏在兵部裏公幹。他的事務極煩,正在籌算天下兵鎮的真正兵力與財糧供應。他也想就此摸清東宮與仆射堂在天下——尤其是京鋪之地真正各掌握了多少軍隊。這些本都為秘事,他要找人談,卻也要找到可以說的人。整整一夜,他都在兵部中和連玉查詢卷宗案牘。可不知為什麽,他心頭一直隱有不安。

可他不會讓這不安感幹擾他的做事。如今局勢,皇上已老病交加,東宮與仆射堂相爭,當今長安可謂危矣。他即踐其位,當任其事,以他脾氣,是斷不肯讓一切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雖說萬難,卻總還想一盡己力。直忙到東方破曉,他一擡頭,揉了揉已有些發脹的眼,看了眼身邊的連玉,含笑道:“可苦了你了。但還不能睡,咱們今天還有不少事。一會兒,我上朝時,你去抓工夫小睡一刻吧。”連玉靦腆一笑,也沒說什麽。外面簾子一晃,韓鍔先已警醒,一挺身:“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