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二章 短鬢差池不及群(第2/6頁)

——“龍門二十品”?難道這就是一生幾盡窺天下奇門之道的師父也說未嘗一測其究竟的“龍門二十品”?這陣勢分明不是一人之力可就,龍門異究竟來了多少人?他們難道為殺小計,已經傾巢而至?

韓鍔得小計“談瀛”之術借度“止水清眸”之力,這時約略看清了那院中陣法。只見那陣法說不出的古硬樸拙,似乎源流已在三代之上,至魏晉方得其形似。他的背脊一挺,忽然縛劍就背,那劍把在背上就是一陣簌簌,長庚似乎也感到了所面對的危局。韓鍔低聲道:“小計,龍門異傾力而出,鍔哥,這次只怕真的要護不住你了。”

他借余小計所借“談瀛”之力,這時已感到陣中有人。可怕的是,僅僅兩個多更次,那陣式所布範圍似已不僅限於這個跨院。而是從宅門而入,延入後園,這方圓數裏的大宅似乎已盡納入那陣勢之內。只是一些細物的移動,那一堂一舍,一廊一楣,居然盡為其所用。天上夜色碧清,星光忽燦。韓鍔忽覺得地下地脈潛流的聲音——他們居然已上藉星鬥,下引流脈,布就了這個“龍門”大陣。

他身形瞬然一晃,一步就已踏入院內。小計一把拉他都沒有拉入,只見韓鍔一步已踏入假山之側。他踏歌步本就起於術數,這陣勢他雖難深悉,但他的修為一向撮其要而拮而精,一眼已看出了陣眼所在。他足下才及假山,那陣勢一晃一迷,就要發動之際。他足下忽然發力,只見他的身子在空中一旋一騰,那一瞬息似短也長,他卻似把自己整個身子已化為一點星火,那星火一明。然後一黯,然後再一明,再黯時,星火漸淡,他已立身於一顆老槐陰下。天上是月損之夜,——石火光中寄此身!他全力發動,不為傷人,不為殺敵,不為挫陣,卻只為在這萬險陣法中搶到這一個方位。

小計大驚,高叫道:“鍔哥……”

“那是陣眼!”

一陣之中,陣眼最兇。龍門二十品本出於黃河之畔,傳說黃河之下,原有數處大穴,深不可測,遠及海脈。一旦陷入,漩渦湧起,直抽入海。那是舟船怯懼之處,但那也是這一陣的陣法的力量起源所在。那一點下陷虛空,洞然清澈,如無根底,遠通浩瀚巨闊之滄茫,頭壓萬頃黃流之九派。此地名為“陣眼”,也即“海眼”。鍔哥怎麽一踏就踏入了這麽險惡的所在?

“填海眼”之術,本為踏陣的最兇的破法。頃刻之間,可能就要屍橫於地。只見那陣勢忽滯,“龍門二十品”大非尋常,就是一陣之中,也不只是一個海眼,這海眼本是這陣法的力量的來源。布陣之人想來大驚,萬沒料到韓鍔居然能看出這陣法的機竅之所在,也居然敢一步踏入這陣法之至兇所在!只聽暗處有人“哼!”了一聲,錯齒道:“好!”——韓鍔以星火濺海之術,隕墜塞眼,一落之下。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水浸土淹,而猶有未屈之志。這一踏,他自己所受之力也大,卻也已傷了一個布陣之人。

陣法已動,四周景物一瞬間直欲翻旋洶湧,葬韓鍔於海眼之下。那盤抽而至的光景中暗藏的是力,是那布這“龍門二十品”的人附加於內,藉這陣法星光,轉眼間已增大無數倍的力。韓鍔卻在空中踏歌而起,他的“石中火”之術,如星墜荒野,滄海淬濺,卻光華不息。全力發動,已一連串地踏向那陣法的七處海眼之上。

——他拼的就是一己之力的靈動。那陣勢雖強,陣力雖大,但發動卻要較他費時。只見頃刻之間,韓鍔身如星火,一劃而過,數落數升,已連踏“龍門二十品”院內廊外的數處海眼。落如星火,起如沙鷗,那一沉是他的聚力,那一浮是他的脫逸。這飄翥之勢是不是就是當日利與君也曾稱道的“江上沙鷗掠水分”?小計怔怔地望著陣中的韓鍔,這才明白他為何行此萬險以求一搏。鍔哥才說了:“只怕這次我真的護不住你了”,所以他才自蹈危局,一步就陷布陣眾人於難措,不容他們暫一騰手,針對自己。他所踏即為兇險,那就不只是對於自己的兇險,對於布陣之人也是萬險。

韓鍔卻已重立身於那棵老槐之下。他一落,陣勢忽然凝滯。他知道,他們要發動了。“龍門二十品”只怕已三十年未現江湖。自有它以來,好像從沒聽說過這陣勢失手過,他也無力與其相抗。

他忽擡起頭,擡頭於青冥之天。他現在所求的,所能一搏的,所可依仗的,只有一個天意。

——底事昆侖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

這一切都是無從問起的,剩下的只有天意了。但——天意從來高難問……韓鍔忽然拔地而起,人在空中,身上長庚由背上的肌肉一聳,忽已高彈而起。陣勢已經發動,他只怕再難以有立足之機以得暇憩。天地忽黑,頃刻間似忽有大風劃過,那鋒利如刀。巨如鵬翼,一瞬時間,韓鍔帶斷,衣斷,劍鞘失落。足下履斷,脫落於地,全身衿袍忽敞,連內衣已被那裹挾入陣法的布陣之人的攻襲之力也割得絲絲如縷。他束發忽斷,一頭散發向上飄去,全身如裸。那衣服已不是穿在他身上,而是一絲一縷地披掛在他的身上,他的胸腹足腿已頃刻間盡皆裸現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