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戎馬逸 第七章 江天漠漠鳥雙去(第4/4頁)

韓鍔臉上哂然一笑:《寵辱經》?沒錯,他是練過《寵辱經》。可以前,年少飛揚的性子與這門功夫不合,一直未有所成。沒想這年余來他數次遇挫之後,出塞領兵,軍務之余,倒慢慢能通習這經中之術了。——《寵辱經》本是太乙真人故交好友的一份秘笈,好友去後,就一直交由他保管。太乙真人所修習的心法與之不合——他本是道家的‘兩忘’心法,要的是寵辱皆忘。因為韓鍔不是習道的料,所以把那《寵辱經》傳與他。

“寵辱不驚,靜若止水;寵辱皆驚,動如脫兔”,那《寵辱經》曾號稱是劍法一道中的極境。韓鍔的身子忽然翩飛而起,一擊如電。他與莫失莫忘在空中一會,電光石火一濺,他已又重新長身踞坐於荒沙之上。

莫失與莫忘情知,今日要收拾起他來,只怕要大費工夫了。習練過《寵辱經》的人最耐久鬥。剛才他那一勢分明就是“寵辱皆驚,動如脫兔”的要旨。就在這時,遠遠的天邊似有塵沙蓬起,忽有一個漢子騎馬飛奔而來,那人在馬上高叫道:“莫老爺子,莫老爺子,漠上玫攻到了!”

莫失與莫忘臉色齊齊一變——她這時怎麽會來了?只聽那漢子道:“她們剛奔襲了我們在白狼窟的人馬,兄弟們有些頂不住了,你們要再不回去,他們只怕就要滅了白狼窟了!”

莫失與莫忘忽獰笑一聲,對韓鍔連下殺手,數招之後,卻也知一時收拾不下他。眼見天邊那片塵煙越卷越盛,似是漠上玫已分兵而至。莫失一住手,長嘆一聲,恨聲道:“姓韓的,你相好的來了,今天你算逃過一命。但,咱們是生死之約,我們會纏到你不死不休的!”

韓鍔放馬奔出數裏開外後,才下馬在沙堆中埋葬了那兵士的屍體。他靜靜地坐在墳前——其實,他力乏之下,坑挖得很淺。也沒壘土,滿地都是黃沙,就是想壘也壘不起。所以面前並沒有什麽墳,四周也全無標識,日後要找,只怕也找不到這墳地了。他心頭一嘆,又一個遠葬異域的弟兄。

他肩頭的血流下,滲入沙中,鮮紅得刺目,這黃沙百戰的歲月啊……坐了有一刻,他才動手自己止血裹傷。一個人料理傷勢很不便,好一會兒,他才把傷口裹紮停當。剛才莫失與莫忘一走,他也就馬上上馬疾行——因為,他不想見到方檸,照莫失莫忘所說,那個‘漠上玫’,也即是方檸。

荒沙野戰,心中溫柔綺念全散,他裹好傷後才穿起自己的袍子。這接下來幾天,他都必須要好好養傷了。他知道,大漠王所說的一定不假,這場荒沙中的伏擊還只是開始,他們與自己的約會,是不死不散的。

——這天,韓鍔騎馬向前行了又有一刻,他在盤算著怎麽在傷勢小愈之前盡量避開與莫失和莫忘的見面。心裏卻忽地一驚,方檸如果真是‘漠上玫’,她躲得開莫失與莫忘的聯手一擊嗎?接著他唇角無聲地笑了,他情知方檸迎敵籌算遠較自己周密,她該無事吧。

天已近黃昏,他擡首西方,臉上的神色忽然驚:只見昏黃黃的西方光景中,在半空裏忽然浮起了一條河。那條河的河水漾漾的,清且漣兮,河邊也有沙。那沙卻是溫軟與濕潤的,遠非這大漠荒沙的空寂枯冷,那河的河流卻在空中因為光的折射時時抖動。河上,有一對白鳥翩然飛過,飛得那麽矢矯自如,無拘無束。

韓鍔怔怔地望著,他知道那是海市蜃樓,可那蜃景美得讓人如此悵望流連。接著,他才看清楚了那一匹馬。那馬立在那河流前與黃沙外,象在實景與虛景的交界處。韓鍔揉了揉眼,一時也不知那匹馬兒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了,連它座下的斑騅似乎都愣了,韓鍔緩緩驅馬向前。卻見那匹馬上坐著一個女子,她正自望著那蜃景中的河,側面的頰頦有一種弧型的圓潤與溫柔。韓鍔放馬走到她的馬邊,失血之後,他神志覺得有一點點模糊,都有一種想伸手摸摸看到底是不是又一個蜃景的欲望。

那女子忽低低地道:“把別人給欺負了,就想這麽一走了之嗎?”

她回過臉——方檸,這是真真實實的方檸。只見她眼裏有一絲怒色也有一絲溫柔,有一絲羞慚也有一絲煩躁。韓鍔本想一個人獨走青草湖的,這時猛見了她,聽到她說話,似才從夢裏醒過來。

他下意識地一抖馬韁,那斑騅一激靈,在他雙腿無意識的一夾之下,已縱蹄跑了開。身後方檸怒道:“你跑什麽跑?我找你找了三天了,容易嗎!膽小鬼,不是欺負了別人就可以這麽想跑就跑的!”說著,她已放馬追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