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隴頭行(下) 第六章 深院焚香夜弄琴(第3/3頁)

卻聽那老者道:“那位韓兄,果然鳳毛麟角,算老朽在這世上很少見到的大好男兒。說句老實話,當初你托我與他結識,我還頗為不願。為此還特特舉家牽來天水,舟馬勞頓,也頗遭家小之怨。如不是礙著你這個面子,我真是懶得結識這些年少英茂了。只是後來……”他頓了頓,“才覺此一翻相識,卻是我老朽晚年一快了……”

——原來、原來是這樣的,他居然是為了方檸才與自己結識。方檸呀方檸,你的手可真的伸得夠長呀!我已避入窮隴,你竟還不肯放過我嗎?

韓鍔心頭冷冷一笑,卻聽那老者道:“檸姑娘,你這次前來,可是洛陽城中,已當真吃緊了嗎?”

院中杜方檸一嘆:“沒錯,我們城南姓只怕要遭大厄了。王將軍,你可知,兩月前,出身我們城南姓門下的洛陽城九門典守路遇嚴已經遇害?”

那老人一愕愣住。卻聽杜方檸道:“這事並不簡單,案子做得極利落,到現在還查不出是什麽人幹的。不過,我不說你也可以想得到,不是仆射堂,就是洛陽王。他們,明知那九門典守出於我門下,欲滅城南二姓,只有先除之為上,他們是迫不及待的要下手了。接著仆射堂中人今年忽發新議,說洛陽城九門提督即無故遇害,兇手一時也難查清,一定要派穩妥能員前往鎮撫才是,這一人還最好是精擅技擊之士。他們為此還建議皇上別開一科,專取天下有名的技擊能士,如蒙錄用,即代洛陽城九門提督一職。”

她嘆了口氣:“王將軍想也知道,我城南姓這幾年在洛陽城中一直還能苟安,實賴那九門提督路遇嚴之力甚多。他也算出自我父親門下,一向還算精明踏實,他忽然遇刺。洛陽王又欲奪其位,你說我如何又能不憂心?”

韓鍔在墻外聽得心頭一陣感慨,又是擔心,又是無奈。卻聽那老者道:“那看來這洛陽城九門提督一職,洛陽王門下是志在必得了?”

杜方檸分明象心中大不寧靜,伸指在琴上一劃,其聲錚鳴,只聽她激聲道:“如他門下得手,我城南二姓,從此無瞧類矣!”她聲音激楚,韓鍔聽得也心頭一緊。卻聽那老者道:“所以你才輕騎入隴,想找那韓兄以為助力吧?”

墻外的韓鍔一愣,他適才卻怎麽沒有想到?杜方檸的聲音忽軟弱了下來,低聲道:“當此時局,我也不知道他還肯不肯幫我。”

那聲音裏忽現出一股女兒家的柔弱,韓鍔在外面聽得心中一痛,幾乎馬上大叫起來:“我幫你,我當然幫你!”

但院內杜方檸忽聲音一振——她本不是什麽軟弱女子,當著這老者的面也似極為要強,只聽她朗聲笑道:“不過,我三年來苦心做局,認識了他,不就是要圖他一劍之力在我危難時出手相助嗎?如果他不幫我,還有誰幫?我又何必對他有情。我杜方檸三年苦心,豈肯憑白浪費的?”

她此語一出,當真有“英雌”之風。韓鍔卻在墻外聽得心頭如受重擊,只覺心裏扯心扯肺地一痛……他心痛之下,卻只覺整個人都啞了,連心底都喊不出話似的。原來那一切都不過是一場欺騙!所有最衷情的原來都注定要遭到戲弄的。人生種種,所有的溫柔綺靡,恩愛爾汝,原來都敵不過那現實的利益的。只聽院內琮然一聲,那琴上之弦無由自斷,那老者沉臉一喝,道:“有人!”

有人偷聽,則琴弦自斷——自古就有此說,也每每靈驗。那老者一聳身,就已向院墻上躍去。卻見院墻外的韓鍔,身形一展,已如鷗遊鶴翥,以不可阻遏之勢躍返而去。院內杜方檸臉色慘變,接著忽顫聲道:“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那老者已重又躍回,默然無語。他年齒俱長,卻也能明白這些小兒女的情事。他知杜方檸生性極為驕傲,一向斷不肯向人承認對哪個真的動心的,所以在自己面前反情願把與韓鍔之交定位於利益之相與,沒想這話卻被那個實心的韓鍔聽了去。只聽杜方檸道:“他這下都聽到了,我這下……只怕傷透了他的心。他、他……我、我……”竟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立起身看著韓鍔躍起的去向,口張著,自身驕傲卻阻隔住了她的心語,但她在心底大喊:“鍔,鍔,……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實剛才說的不是真心的。我是在意你的,我其實是在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