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隴頭行(上) 第四章 海鶴階前鳴向人(第3/3頁)

韓鍔心涉暇思,唇角邊不覺微微一笑:其實那時懂得什麽是夫妻與愛?但那一點溫情卻保留了下來,纏綿心頭始終未盡,化做平實實卻溫煦煦的一點情懷。如果不是因為出了點兒別的事情,如果不是阿姝的那個妹妹阿殊……如果一切都那麽靜靜地走下來,自己也許就不會遇到方檸吧?也不會和她……

韓鍔望著眼前的姝姐,心中隱隱一痛:與方檸的一場相識,當真刻骨銘心,是這場相識讓韓鍔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做情根深種的。可如果能夠回到從前,如果能夠重來,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他還情願再這麽深這麽痛地認識一回方檸嗎?他會不會重新真正認識到姝姐的好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世上的女子,怕只有姝姐是永遠不會傷害自己的。她是真正溫婉的女子,不是方檸也不是於婕那樣的脾氣,她從來不曾把自己暗算。

以後兩天,阿姝果然沒走。韓鍔心無雜念,雖小時有過婚約之戲言,但如今相處,他卻只是坦然。阿姝也就覺得坦然,韓鍔倒落得又舊味重識地吃到了好幾餐正經的家常飯。

可阿姝也並是不時刻都在,她脾氣寡淡,與韓鍔就是見了也只是淡淡的,可以好半天沒有一句話。韓鍔本有不少事想對她說,念頭起時,卻只覺得又不必說了,兩個人倒大多是無語對坐。

這兩天,他多半是在練劍。阿姝就靜靜地坐在後院那寂無人蹤的空地裏看著韓鍔在院後風中認真地一遍遍重練他的“猿公劍”。那還是韓鍔的入門劍法,可韓鍔那一份認真還與以前一樣。她看著他那寬松衣袍下緊縮進的腰身,心中想——好多事情原來依舊沒變。他還是跟小時一樣,自謹得很,就是再愛吃自己做的飯,也一粒也不肯多吃的。習劍之人修身束體的要求本就很高,韓鍔對自己的身形控制也極嚴。

阿姝的眼裏偶爾掠過一點溫情,韓鍔卻看它不到,就是看到。他這麽個男人,也看不出什麽的,他可能依舊以為自己看到的仍僅只是那一點風輕雲淡。

韓鍔有時也想跟她提提北氓山,他到現在也不知那夜相遇的人是阿姝還是阿殊了,且一旦想及利大夫所謂的‘阿堵之盅’,更覺得不便提及了。

韓鍔如此苦習,倒不只是為了四月初十的艾可之約——當然紫宸中人相邀,絕不會是好耍的,主要倒是為了近日的新敗。這一敗梗在他的心中,彌久彌新,那芝蘭院中的人的一句話常常響在他的耳畔:“連我你都打不過,還碰什麽俞九闕?”

韓鍔一向少與人爭,但於自己修為上,卻一向要求極嚴。他也不知自己練劍到底是為了什麽,從小到大,苦苦修為。——照說他在世路上並無所爭,並不以欺壓他人以為能事,那又是為什麽這麽辛苦練劍呢?

只是為了,感覺自己還是個男人吧?在苦苦修磨,遇挫愈堅中感到自己心中骨中的一份清剛之所在,這已成為他根本的立身之道了。否則,濁世塵流,他在其中如何自恃?如何自省?如何自悟,又如何自定呢?

“海鶴階前鳴向人”,阿姝輕輕念道。

晚風中,韓鍔正在練劍。鶴門十九式中的最後一式就是“海鶴階前鳴向人”,韓鍔一向最愛這一式,阿姝也最愛看他使這一式,那其中的一股清逸之氣當真如海風般新意盅然。

平靜而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好快,這一天已是四月初十的早了。韓鍔擡擡頭,看看他四更即起,練劍一個時辰後猶未明亮的天,知道,阿姝今天不會再來了。他們甚至都沒有道別,但他知道,她不會再來了。

她也許知道他今日之約,也許不知道,但她是不會再來的了。

而他,一入劍道就什麽都忘了,包括阿姝,包括余婕,甚至包括方檸……

韓鍔心裏暗嘆了一聲,也許失去什麽都並不可怕,只要,他掌中指中,還有——劍。